雪山上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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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晓莉是今年九月份失踪的。


曾林下班回家后,房子空无一人,干净生冷的还夹杂着陌生的味道让他感到窒息。他换了鞋,将客厅的窗子打开,点上一根烟,像泄了气似的无力倒坐在沙发上,疲惫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玻璃茶几上早已萎恹的格桑花。那是安晓莉两个星期前给曾林留下的,还有一封信。

安晓莉和曾林是在一次同学聚会中认识的。曾林是麦霸,毕业前在大学就得过好几次“校园十大歌手”奖,是第一名。长相和能力都出色的他,曾是校学生会副主席。至于为什么是个“副”,康海作为曾林的好基友就毫不留情指出,老曾这个家伙,懒得很。学生会那些破烂事儿都让老子一个人活该去了,他就挂个名,闲来无事泡个妞儿,日子可滋润的!说罢还咂咂嘴,一胳膊就朝身边翘着个二郎腿,好不惬意的曾林杀了过去。“大海,你别以为这么说了你就是个兔子,当年排队给你买中餐的女生因为造成了严重的‘交通阻塞’,都让食堂保安给骂走了!”大家谈起校园的的事儿,好像还发生在昨天,一时说的合不拢嘴,气氛很热闹。“去趟洗手间”,曾林起身,注意到了角落中一直没有说话,脸上总是挂着单薄微笑的安晓莉。安晓莉也看见了曾林,还是那样单薄的笑容,像一张饴纸。她礼貌性地点点头。曾林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女孩儿,可能因为酒精上脑,一时想不起来了。回来再认识认识,曾林想。

经过了解,曾林才恍然大悟。他大一那年暑假和几个哥们儿一起骑行西藏,住在一家藏式客栈里,安晓莉就是那个客栈的义工。那十几天也没少麻烦她,没想到十年后能在聚会上碰见,曾林在感叹世界之小的同时也向安晓莉发出邀请,说为了感谢她当时的照顾请她吃顿饭,安晓莉答应了。

曾林觉得安晓莉很特别。

且不说她19岁一个女孩子家独自来西藏,安晓莉还去过其他很多地方,有些地名连他这个自诩为“第一浪”的都没听说过。她的言语之间总不经意透露着某些意犹未尽的向往。就像从远方传来的空笛声。却也平淡地遏制在半瓶水的高度。当他们谈到彼此都去过的地方时,安晓莉的脸上便会多了几分色彩。尽管如此,她嘴角还是挂着单薄的微笑,单薄无力。好像抗拒着什么,又好像无奈接受着什么。曾林忽然有了想要走进这个女孩生活的冲动。看似一个人简单的人身后或许埋着很多不能轻易,也不愿意让他人知道的故事,曾林知道安晓莉就是这样的人。

曾林和安晓莉见面的次数多了起来。

安晓莉是一名文字总编,经常要加班。曾林觉得晚上女孩子回家不安全,软磨硬泡让安晓莉答应晚上下班由曾林开车送她回家。虽然从安晓莉工作的地方到她家只有五公里。曾林不知道安晓莉怎样想他,她没有明确的拒绝,曾林觉得用“温顺”这个词来形容她也不为过。安晓莉到家后,仍然礼貌性对曾林说谢谢。随后就给曾林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他盯着安晓莉一头及腰长发,恨不得盯出一个窟窿。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安晓莉的,曾林自己也不知道。

安晓莉没有什么朋友。这是曾林从安晓莉公司楼下卖盒饭的小姑娘口中知道的。“她中午一个人买盒饭,也只买一份,然后打包。”曾林琢磨着中午老是吃盒饭怎么行,又想起了安晓莉瘦尖的下巴和那万年不变的单薄的微笑,随即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喂?”清冽地一声让曾林头皮忽的麻了一阵,整理整理好情绪,曾林不紧不慢道:“是我,中午去七扇门吃饭吧?”七扇门是一家西班牙餐馆,主营地中海海鲜料理。老板是西班牙人。曾林记得在店里偶遇了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他不曾见过比这个小男孩更美丽更可爱的了,灰蓝色的眼睛有种魔力似要把人吸进去。“应该是混血儿”曾林想。有一次他们经过了这家店,曾林看见安晓莉的头微微朝店的方向望了望,又立马转回来,眼底有着一丝不易令人察觉的柔和的涟漪,如海面天蓝色流转的波纹。也许七扇门对她有着什么特别的意义?曾林想。“不去。”没有丝毫犹豫,安晓莉话中透露着坚决。“你不喜欢吃海鲜?那中午去吃别的吧,你定。”“不去。”这一次安晓莉的语气微微加重,曾林显然也感受到了安晓莉的愠意。也许她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和反常。安晓莉随后道:“曾林,对不起,我今天有点不舒服。”“好吧,那你多注意身体,别太累了。”“嗯…”“行,那我挂了”“嗯,拜拜”“拜拜”。对面“嘟嘟嘟”的声音像个锤子一样敲打曾林的神经,曾林意识到自己无疑触碰了安晓莉的禁区。直到他们结婚后一年,安晓莉才主动告诉他在七扇门发生了什么事,也是这件事,让曾林永远失去了安晓莉,自己也陷入懊悔和痛苦的深渊。

自从那件事后,曾林再也没有邀请安晓莉一起吃中饭,晚上还是照常接送。反倒是安晓莉有点改变。以前都是曾林在说,她静静听着,偶尔单薄的微笑。现在安晓莉好像渐渐对曾林敞开心扉,曾林如果说了什么有趣的事,她也会简简单单“评论”两句,跟曾林谈谈自己心里所想,顽皮地“耍宝”,有时甚至取笑起曾林的冷幽默来。曾林做梦也没有想到安晓莉有这么可爱又怜人的一面,他觉得前阵子自己吃的鳖都是值得的,他对安晓莉的喜欢已经到了无可自拔的程度。

让他们的关系有着实质性进展的要数这一次。安晓莉所在的公司九月份组织了一次管理层的港澳游,可携带家属。安晓莉问曾林愿不愿意去。“我一个人去没有什么意思。”安晓莉腼腆地笑笑。曾林当时的神情绝对可以用“受宠若惊”来形容,他感到身体轻飘飘的,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底下托住了他。他有这样的反应不仅是因为安晓莉的邀请,更是安晓莉的笑容。不再那么单薄,无力,微笑牵着阳光,引领进安晓莉心里最稚嫩,最鲜美的草垛,催生出柔嫩的芽儿.

曾林知道,安晓莉接受了他。

在香港那个夜晚,安晓莉的热情令他疯狂,她抓着他厚实的背,阵阵痉挛。曾林痴迷的看着沉浸在情事中的安晓莉,冲刺的速度愈来愈快,一下一下。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萦绕着快要燃烧着的房间。夜色笼罩下的维多利亚港似乎也害羞地抖了抖身体,给密语的人儿送去阵阵清风......

半年后,曾林向安晓莉求婚,安晓莉同意了。

其实曾林有件事一直梗在心里。他没有向安晓莉问过,安晓莉也从没主动跟他提起。 那就是安晓莉的父母。毕竟一年前七扇门的不愉快以及后来的交往,曾林了解到安晓莉是一个很有原则的女人。重要的事情一定会跟你说,彼此商量。安晓莉不愿意说的,想保留在内心的东西,曾林绝对不会勉强。谁没有个秘密呢?况且两人的个性比较互补,彼此坦诚和信任。曾林完全不需要担心。安晓莉也如此。曾林想着,安晓莉迟早会告诉他,所以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太心急了。毕竟有过前车之鉴。

不出曾林所料,安晓莉第二天就把父母的事跟曾林说了。

原来,安晓莉已经有五年没见过父母了。

安晓莉在一个小城市长大,父母原来都是老师,后来她爸考上了公务员。家庭条件在当时也算可以。安晓莉的父母在安晓莉十六岁那年离了婚,安晓莉跟了她爸。她妈跟了一个所谓的老乡,后来发现是被骗了。又向安晓莉他爸借两万块钱按揭了一套房子,和另外一个男人住在这里。安晓莉他爸呢?跟一个x城的女人好了两三年,可因为x城是省会城市,加上那个女人有一个小女儿还在读初中,大女儿也刚结婚有孕在身。他们聚少离多。安晓莉开始对那个女人的印象挺好的,“很漂亮,也很温柔。”安晓莉告诉曾林,她以为她命途多舛又一身病的父亲找到了一个好归宿,“我跟父亲的交流那时候就已经很少了,他是那种特别封建传统的男人,还经常将革命时期的话挂在口中。”安晓莉无奈道,“他们四五十岁的人了,人生短暂,自身条件也有限,找一个踏踏实实在你身边照顾你,孤单的时候能陪着你的老伴,一起走完余生,已经是对有过一次破裂婚姻的双方最大的福祉。这也是我最大的愿望。可他们真的令我非常失望。”说罢,安晓莉清冽的眼睛渐渐蒙上一层水雾,水雾又化作冰晶,就这么凝结在眶里。曾林轻柔抱着安晓莉,心里一阵抽搐地疼痛。他第一次看见这个一向把自己包装着精致完美的女人如此无助脆弱的一面。他只想用自己的后半生好好守护这个女人,他想好好爱她,他想给她有一个温暖幸福的家。“我上大学后,开始还是经常回来的,想着再过个几年回来的次数可能更少了,现在有时间可以多陪陪他们。可每次回来都看不到一个完整的家。”安晓莉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我妈生活的不开心,经常找我诉苦,最让我不能接受的是,对方不仅离过两次婚,还带着一个八岁的男孩子。我没有办法再继续可怜她,给予她想要的,因为她自甘堕落。我爸就呆在家里看电视,他经常打电话让那个x城的女人来照顾她,可是他明白,自己也不能给她想要的生活,又不甘结束,就坐六七个小时的车到x城找她。星期一再回来上班。”安晓莉哽咽了一下,她望着曾林,“林,你知道吗,我真的不想再回到那个不能称之为家的家了。大学毕业后,我回去拿了些衣服,然后换了手机号,也换了城市。这一走就是五年。”

安晓莉讲完了她的父母。像是完成了一次煎熬而漫长的仪式,滩软在曾林的怀里。其实彼此心里清楚应该做出正确的决定,这是安晓莉对于曾林的尊重和肯定,也是曾林对安晓莉的责任。“下个星期六,我们去见伯父伯母。”“嗯。”

天空,透蓝透蓝的。光洁的蓝天像磨得很光滑的蓝宝石,又像织的很精致的蓝缎子。这里有牛,有羊,绵延一片,仿佛和天空相接着。看那扬起的牧鞭一次次抽缺太阳,看那远远的斜坡上一片碧绿,看那弓下的背脊驮起了宁静的黄昏。这里是拉萨,也是曾林和安晓莉选择度蜜月的地方。安晓莉信佛,她说她十年前第一次来拉萨,就爱上了这片圣地。她看着左手搓佛珠右手转经筒的藏族总会发自内心祈祷,她说这些人都是上天派来周游人间的差使,她在草原上席地而坐,闻着小草蹭蹭上长的方向,望着远方神域雪山亘古地纵横在目极之处,背散发出神圣而圣洁的光芒。她说,纯洁的人死后便会住在雪山上,那里月光不再寒冷,风雪不再肆虐,那是每个藏家人心中的美好家园。

曾林看着安晓莉,此时此刻,安晓莉,他的妻子,像极了那传说中上天派来周游人间的差使,一袭白纱裙,在这与天相接的地方,灵动地飘扬着裙摆,背景是湛蓝的苍穹和雪域深山,好像真的住在那里一样。

“林,快看!”妻子安晓莉的声音唤醒陷入深思的曾林,往她的方向看去,是一片美丽的格桑花。曾林也很喜欢格桑花。十年前他骑行来西藏的路上遇见了格桑花海 ,白的,红的,粉的,层出不穷。格桑花又称为格桑梅朵,“格桑”是“幸福”,所以被藏族人视为象征着爱与吉祥的圣洁之花。记得当地藏民告诉曾林,不管是谁,只要找到了八瓣格桑花,就找到了幸福。曾林看着安晓莉埋头在一朵白色的格桑花前,他微笑,拿出相机“咔嚓”一声,响彻天际。他已经找到了幸福。

曾林一直以为他和安晓莉是不会分开的,他和安晓莉可以一直这么幸福下去。直到那个残忍的现实将他撕裂成一片一片...

那是他们结婚一周年纪念日。曾林和领导请假,早早下了班准备去超市购买食材做一顿大餐好好慰劳妻子安晓莉,而且那件事他真的想了好久了,他从来没有要求过安晓莉做什么,唯独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曾林决定今晚要说服安晓莉答应他。这么想着,忽然一抹熟悉的身影从他车旁走过,不是他的妻子安晓莉又是谁。只见平时冷静的妻子此时显的略微急促,她快步向前走,曾林疑惑的以极慢的车速跟着她。虽然理智告诉他该回去准备饭菜了,夫妻之间应该彼此信任。没错,他确实该回去,然后等候着六点左右回来的妻子吃饭。可安晓莉没有去上班又要去哪儿?难道给自己买礼物?最终好奇心战胜了理智。很快,安晓莉在一家店门口停了下来,曾林打开车窗一看,咦,这不是七扇门么?看来妻子是真的喜欢吃海鲜啊,纪念日这一天不忘好好犒赏自己。可事实并非曾林所想。安晓莉只是站在门外,拿着手机,抿着下唇,看似有些忧虑。没几秒钟,一个可爱的男孩从店内出来。看见男孩,安晓莉的焦急立马一扫而光,取而代之是满脸关爱与温柔。曾林呆了,那个小男孩不就是七扇门老板的儿子么?他为什么和妻子这么亲密?不对...不可能...怎么可能...曾林被自己内心的想法吓了一跳。安晓莉喜欢美的事物,甚至已经到了一种苛求的程度,曾林是知道的,也许妻子只是单纯喜欢那个小男孩。曾林甚至乐观的想,既然妻子是喜欢孩子的,那么他的要求妻子也没有理由拒绝咯?曾林看见安晓莉把小男孩抱了起来,两人似乎在交谈些什么。曾林也没注意听,反而觉得自己太大惊小怪,安晓莉不管做什么事儿都不需要自己操心,她总能把家里的一切整理得井井有条。有此贤妻,夫复何求?曾林重新整理心情,脑补之前安晓莉的各种好,往超市的方向驶去。

其实,如果当时曾林仔细听,他会知道小男孩对安晓莉的称呼是:mami

望着一桌子的琳琅满目,曾林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摘下系在腰间的围裙,到厨房洗了洗手。“咔嚓”,门开了 。“亲爱的,欢迎回家。”曾林难得卖了个萌。安晓莉疲惫地放下包,似乎没有听见曾林说的话。曾林也察觉到妻子的不对劲,忙从厨房倒了一杯开水。只见安晓莉的眼睛红了,双眼无神的望着前方,苍白的结晶似又凝住了安晓莉的眼眶。锁藏着千言万语却无从诉说。“宝贝,你怎么了?今天是我们结婚一周年纪念日,我做了一桌子你平常喜欢吃的菜哟。过来瞅瞅,嗯?”安晓莉感觉到手指传来曾林的温度,像是回过神来,看着曾林道:“谢谢老公,今天只是有点累。”安晓莉吃着曾林精心为她准备的事物,脸色也逐渐恢复正常。曾林觉得这个时候对安晓莉提那个事儿是最佳时刻。他挺了挺身子,道:“晓莉,我...”“嗯?”“我想要一个我们自己的孩子。”“...”“你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欢孩子,我们之前也一直都做防范措施。可是我们都三十几了如果再晚点...我担心对你而言也是一种伤害。你也很喜欢孩子,对不对?所以,晓莉,答应我,今年我们要一个孩子,好不好?”“我生不了。”曾林以为自己没听清,他再次问道:“你说什么?”曾林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我上了环,现在生不了。”安晓莉放下筷子,她已经准备好向曾林袒露一切,她早就应该这么做的。“我六年前生过一个孩子,之后几次流产,医生说我不能再怀孕了,否则就有生命危险。就给我上了环。”曾林眼睛死死地盯着安晓莉,安晓莉也不躲,继续讲道:“你还记得七扇门么,你问我是不是不喜欢海鲜,其实我吃了三年的海鲜饭。我的前男友叫Andrés,是西班牙人...”曾林有点听不下去了。曾林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血粼粼的一片。原来那个小男孩真的是安晓莉的儿子,自己如此全身心爱着这个女人到头来把他曾林当成一个傻子耍!“曾林...我...”安晓莉还想解释些什么。“去你妈的结婚纪念日。”曾林冷笑,这是他第一次爆粗口,随后夺门离去。

曾林找来大学时期的好基友康海 ,两人在酒吧痛快醉了一回。“我特么从来没有…呃…从来没有这么真心对待一个…呃…女人…她居然有…有别人的孩子…还不能给我生!”“老曾,你倒是越活越糊涂了。你甭管安晓莉过去怎么样。安晓莉名正言顺的老公还是你,人家最后还是选择跟你在一起而不是那个安德鲁啊。你说你这不是死作好面子?”曾林打了个酒嗝。他何不明白康海说的,他就是…就是自尊过不去,他曾林一向高傲,什么事是他完成不了的?可安晓莉是他的女人。他要完整的一个她。一想起那个惹人怜爱的男孩子,曾林便觉得安晓莉不是他一个人的。那个西班牙男人…“咕噜咕噜”,一瓶Whisky 这样灌下去,明早起来大概什么都不会想了吧。

一个星期了,安晓莉每天按时回家,就和原来一样。不一样的是,沙发上再没出现过那个兴致勃勃看金融频道的英俊男人。也没有他好似撒娇的一句“老婆,你回来啦。”安晓莉默默走进厨房。自从结婚纪念日那天曾林离开后,安晓莉就没有收到过来自曾林方面的任何信息,电话,邮件。会有那一纸“证明”么?安晓莉苦笑。她的胸口隐隐作痛。又发作了么?她打开包,只见里面好几瓶大小不一的药罐。她抽出那张暗黑的CT。似乎它变成一只黑色的大手,从安晓莉胸口张牙舞爪地伸出,生长,然后像树根一样蔓延至整个房子,彻底吞噬。

安晓莉不怕,她信命。一个星期前,她亲手送走了亲生儿子,为了更好的未来。为儿子,也为自己。安晓莉爱曾林,很爱。她不想对曾林有丝毫隐瞒,她完美的丈夫,她想照顾他的生活,她想一直守护在这个男人身边,她想每天做他喜欢吃的菜,她想每晚都依偎在他宽阔温暖的胸膛,她想…可是这一切被她亲手毁了。这对她来说已经成为最大的奢侈。安晓莉有时也向佛祖祈祷,回应她的永远都是那一片暗沉死寂的天空…

安晓莉的胸口抽搐地疼痛。

曾林呢?他在宾馆已经呆了两个星期。没有安晓莉这期间,日子出奇漫长。他频繁地想起两年来他和安晓莉之间发生的所有。那些甜蜜,那些欢笑,那些许诺,那些誓言,那些花儿。曾林和安晓莉最喜欢的,格桑花,在圣洁的神域雪山。甜美和痛楚就像两道极光,一个明晃热情令曾林睁不开眼,一个冰寒刺骨压抑得胸口喘不过气。安晓莉值得被原谅,曾林告诉自己。那个曾在西藏纳木错圣湖旁白裙摇曳的轻盈女子,她的坦诚,她的善良,她的魅力,她的所有,曾经让曾林迷恋的所有,难道因为一个孩子就丧于黄泉?他不知道如何面对安晓莉,难道逃避就能抚平彼此内心的皱褶么?不,他曾林从来就不是一个软弱的男人。他决定找安晓莉谈谈。他觉得自己还是爱她的。他觉得安晓莉值得被原谅。

驱车回到陌生又熟悉的家,这里位于CBD,四周喧闹又拥挤。空气中匿藏着隐隐约约刺鼻的汽油味儿。曾林突然发现原来他和安晓莉不知不觉在这里生活一年了。曾林感叹这时光荏苒,岁月蹉跎。一年前他们为婚房的选址可没少操心。曾林在认识安晓莉之前在四环就有一套房子,可安晓莉工作地在二环。曾林为了俘获美人心,心一横便把四环的房子卖了,自己在二环租了一个三室一厅,他是奔着结婚才这么做的。这些事安晓莉还不知道。安晓莉是租的房子,毕业几年了也有一些存款。她跟曾林提过,她想生活在郊区,一个叫碧萝的小地方。她可以做一个小学老师。安晓莉说,“那里金色的稻子会跳舞。”说罢她的眼神又黯淡下去。像是渐渐熄灭的零丁火星。最后婚房还是根植于市中心,北欧式建筑风格。曾林有时会想安晓莉是顾及到自己金融性质的工作,在CBD可以收集到一手的信息才委曲求全的么?当夫妻两迈入家的第一步,安晓莉的那声满足的叹息“林,家,这是我们的家!”又寄寓了她多少因缺乏完整而特立独行,孤离清冽性格背后的对爱的渴求与饥荒呢?

曾林仿佛嗅到了格桑花特有的香气。

      雪域神山,梅里雪山脚下有一个神奇的村落,唤作雨崩。平日村子一派祥和,放养的牦牛和小身板藏香猪随性踱步在油绿的丛草间,金色日光慷慨拥抱着这一片世外桃源。人们说,这里是被世人遗忘的最后一片净土。

近日,村子里流传一个故事。

在梅里十三峰的缅茨姆峰下,有游人上神湖的途中依稀看见一个身着白纱裙的女子,可是当想靠近那个女子时,从四面聚拢的飘渺清雾就会适时阻挡眼前的路,游人也不知所踪。从此,神湖成为雨崩村村民的禁地。那个神秘的隐居于雪山的女子,村民们认为她定是上天派来周游人间,保佑村子的差使。村民们叫她: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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