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弹春衫惜旧香

小小在微信上说她将出差去慕尼黑,抽空在7月底的那个周末,会北上来我这里看望两位老教授,就是她父母当年的指导教授。希望我帮她先给两个老人打个招呼。

我说我真不敢给他们打电话,一个不肯戴助听器,听不见我说话;另一个不认识我,我打电话要自我介绍很久,而且我真怕两个老人已经不适合再见人了。

小小不放弃,自己联系了两头,坚韧不拔的来了。

小小说她和自己的湖南祖辈几乎不认识,但小时候却和“老喜”和“老科”亲近得不行,特别是调皮没正经的“老喜”。她特喜欢赖在老喜的办公室里,以为在那里就是在“工作”。

车站接了她,她求我陪她一起去。原因是:老喜现在已经“听不懂”英语了。


20多年前她父亲和老喜搞一个合作研究,她母亲则在老科手下读博。小小跟着父母在这里住着,在这里上完了幼儿园和小学一年级。她记得的童年往事,都是跟着老喜和老科还有他们的家人们一起的。

上次小小来看他们,是两年前那个特别时间。老喜的太太要求小小事先做了测试再去,见面时间还不得超过20分钟,因为老喜刚刚摔了一跟头,身体极度虚弱,喜太很怕出事。小小那次是带着男朋友一起来的,两人下了火车就去做测试,到了老喜家门口,测试结果还没有出来。于是二十分钟的会面时间,又要拨出十分钟等手机里的测试结果。

我以为那是最后一见了,想不到小小逮到机会就不放过,依然这么记挂他们。孩子心里长起来的情感,是有多坚固啊。

老喜快九十了,比两年前倒是利索些了。任性调皮得很。小小现在除了中文只会说英语,而老喜,当年用英语指导学生的,现在宣布他恨英语,一个字也不肯说。于是小小不得不搜刮枯肠挤出脑子里剩下的几丝德语来逗老喜开心。老喜不依不饶,全程就说德语,似乎是觉得只要他说下去,小小就会改主意说德语了。老喜的法国太太倒是还能说英语,于是我们的交谈是仨女一男混合双打,我跟老喜一组,喜太和小小一组。老喜才不管小小听得懂听不懂,想起个事情来,就问小小一句,小小如今年过三十,是场面上的人了。面对老喜明显不怀好意的揭短,满面春风,稳定的保持着优雅的傻笑。

我跟老喜说:“您得练练外语,不然脑子退化。”

老头儿脖子一梗说:“我跟太太说法语,法语不是外语?”

喜太太听见了,喝了一声:“我跟你说的是德语!”

老头说:“我能说法语,你要是说,我也说。”

喜太对我说:“他在阿尔萨斯长大,他法语不是学的。”

阿尔萨斯是德法边境上一块地,德法两国抢来抢去。《最后一课》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故事发生时,阿尔萨斯属德国,现在重新属法国。当地居民从古到今,德法双语都是母语。

一阵乱话三七之后,小小跟喜太进厨房准备午饭去了,在那里开了一个英语角。

我跟老喜不熟,只好环顾左右找话题。

还好老喜的墙上贴了不少故事。

老喜和小小,老喜官名叫施密特。
我问:“这是画的哪里啊?”老喜瞟了一眼说,南斯拉夫的xxxx(地名我记不住),“我花了一个下午坐在那里画。那里漂亮。”


“这颜色够浓烈,好看!”我刚刚看了一个野兽派的画展,正在想这画的用色倒是有野兽倾向。不过说是画不确切,好像是工艺品,立体拼贴的。老喜道:“啊,学生搞了一堆叶子标本放我这里,我就都给用上了。”老喜说得毫无愧色。


我好奇的是,下面这幅有点版画风格的风景画,是有意画成这风格呢,还是当地就长这样。老喜无比热心的给我介绍上面那幅画里的马,绘声绘色的形容,无视我的手指方向。“已经绝灭了,是日行千里的名马。”



老喜说那一次想画喜太,结果却画了一张辣椒图让美人惊叹。他说自己把那时候的恋人画成了辣椒,是因为他画辣椒更熟门熟路,“我遮短招数很多。……可我也画她了,上面的那一幅,画的是她呢”。我说我没往上看的时候,就知道上面画的是谁了,喜太至今也还这个样子,连发型也没改变过。


人到很老的时候,啥啥都空了。但你醉心过的,不用来对付饭碗的那件乐事,大概还能陪着你。

看到小小给他们展示父母的近照,老喜乐不可支,说小小的爸爸“比我老多了,他已经是老头子啦。我早对他说过了:你严肃,只懂那点工作,无趣。”

其实人家小小爹现在只有60来岁,只是头发白了而已。他昂首挺胸的站在照片里,一脸肩负重任的表情,确实严肃,确实不如面前这个老顽童灵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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