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的变脸绝活是祖传的。
相传草根爷爷的爷爷七娃是偷偷学来的这门绝活。他师父严格遵循“传内不传外”的祖训,哪里肯教他这个买来的“徒弟”?说徒弟倒是客气了,不过是师父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见他是孤儿之身,又苦恼家里没有苦力劳作而买下的“壮丁”,反正师父是这样说的。那时他才十二岁,做着成年男子都恐难承受的繁重劳力,还要忍受师父的心尖子,肺叶子,变脸绝活唯一的继承人,独生子富贵的种种刁难!
让七娃可喜的是师父精通的那一门变脸的绝技,头一扭,手一挥,黑脸,白脸,花脸,红脸,人脸,鬼脸,唰唰唰十几张脸都能瞬息万变。那个手艺啊,真叫一个绝。硬生生让七娃魔怔了。“只要有变脸,我就能过活。”这是七娃的原话。师父靠着这门绝技养活一家老小,七娃则是靠着这门绝活撑起活下的信念。在他之前师父买过六个“徒弟”,都因为不堪重负逃掉了,按这些人的话说啊!宁愿饿死,渴死,冻死,被狗咬死!师父表演绝活时是他最快乐的时光,也是他唯一的乐趣。当然了,那是他的命根子。
刚开始七娃还是不敢奢想学这门绝活的。一是师父严令禁止,二呢,是他卑微的生活使他没敢有半点非分之想。只要能让他看着他便心满意足,任劳任怨了,像极了一头中国的牛。师父的独生子富贵偏不想学爹娘一门心思想让他传承下去的绝活。他觉得没出息,不如做点买卖来钱快。后来的后来,富贵因贩卖鸦片给蹲了大狱,师父倾家荡产赎下他,师父打着倾家荡产换来儿子继承变脸绝活的主意,才敢如此决绝,没曾想富贵出狱以后兀自远去,杳无音信……师父一夜白了头,依然操着那手绝活,却失了生趣!他还能操持多久呢?七娃开始慌起来了,他怕这手艺没了去处再无法痴恋!他跪求师父传授,流泪的哀求换来的不过是一场流血的毒揍,任凭他怎样情真意切的陈述自己对变脸的痴迷都落下泪来,如何铿锵有力地承诺将变脸传承下去的决心,换来的都只是师父的毒打!
于是他开始偷偷学起来!诺,他身上新伤旧痕的皮鞭印记替他记录下学艺背后的辛酸!那道道红的,紫的,黑的,触目惊心的印记,像要渗出血来,又像是要印到他骨子里去!他才不在乎呢!这些皮外之伤,怎敌得过他一点点悟出其中诀窍的兴奋和满足?师父临进棺木也没同意七娃学此绝技。他宁愿带着绝技失传的遗憾和对不肖子的怨念死不瞑目!他哪里想得到愚笨的七娃在他皮鞭的毒打下开了窍,自己偷偷学会了变脸的个中技巧。有那样的决心和毅力,他怎么可能学不会呢?现在七娃已经能够用他敏捷的身手,娴熟的动作,不露痕迹地将那些人物的心理完全表现在脸上了!
后来,七娃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娃,他发誓不让变脸的手艺失传。靠着这门绝技让一家生活的挺好,还收养了许多孤儿做徒弟,准备将变脸的绝活发扬光大呢!七娃将他绘制脸谱的技巧言传身教,个中悟性好的徒弟,还会根据自身的特点和对人物心理的揣摩,创造性的绘制脸谱呢!这可是制胜法宝!七娃给自己的“法宝”用一口质量上乘的箱子装着,那可是要传承下去的哩!对变脸人来说,服装和脸谱是顶重要的法宝,都是特殊制作而成的道具!脸谱是变脸的第一件道具,不仅要美观,还要毫无破绽。脸谱不合适,不贴脸都是不行的,既影响美观,又影响变脸的速度。再有,这重要的道具便是衣服,藏着好大的秘密哩!服装是特殊制作的,从后面看千疮百孔,像被机枪扫过一样,但这正是在表演当中所需要的一些东西,也是变脸的奥秘所在。一个变脸人,他的服装,他的脸谱都是至关重要的。一秒半的时间变出三张脸,而且毫无破绽,这可不是做做梦就能实现的,比魔术还令人匪夷所思和赞不绝口呢!魔术是假的,玩得再娴熟也终会被识破,变脸可是实实在在的真功夫,不是所有人都能学会的。是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学会的!也不是人人都能学的。想学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倒也不是真的不想学,是真的吃不了那些苦头。
社会慢慢富裕起来,人们的思想也开始发生变化。不再想下那么大一番功夫吃这一碗绝活饭。大家都只想看看别人的变脸,鼓几下掌,叫几次好,当个娱乐,权当凑个热闹,而已!谁会去想变脸会不会失传这个伤脑筋的问题呢?到了草根这一代,簇拥的人群中想学变脸的只有草根自己了。草根爹给他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是想着这变脸的绝活能像地下的草根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草根果然不辜负他爹的厚望,他像祖上的七娃一样痴爱变脸,像着了魔,甚于七娃!他十二岁时就已经能够一秒变出三张脸了,或威武正气,或狰狞可怖,或滑稽逗乐,任观者如何凝神定睛也看不出丝毫破绽,看过之后,无不惊叹叫绝!这样的娃娃,让爷爷合不拢嘴。
草根爹入棺木时是含着笑的,他的儿子不仅继承了变脸绝活,还把玩的比自己还精呢!祖上“代代相传,发扬光大”的家训也似乎有了着落。他自然是安然的入了长久之眠!
草根生活的重心和精神充实的来源便是变脸表演。带着那口宝箱,操着那奇妙的变脸技法,草根把不可见,不可感的抽象的东西变成了可见,可感的具体的东西,是多么让人叹服啊!他就是在自己一次次的突破和观者的惊叹声中享受变脸带给他的满足。
当草根开始无法突破百分之一秒,确切地说,是270分之一秒变出一张脸的记录时,头上不断脱落的根根白发告诉他还没有继承人呢!一直致力于突破自我和享受充实感的草根至今都没能成一个家,更别提子嗣了!确切地说,是没有愿意嫁给他的姑娘。那些姑娘啊,惊叹他的绝活是真,不愿嫁给他,让他们的子女也学这门绝活也是真。社会发展太快了,新鲜事物对他们的诱惑力太大,相比之下,学变脸成了一件没有实用价值的事!要受的苦也太多!
这可愁坏了草根,他每天游走于各村各家表演,然后想当说客,收下对变脸充满好奇的小孩当徒弟,可得罪了孩子们的爸爸妈妈!开始人们对他的表演还赞不绝口,让他对收徒弟充满信心,后来大人的婉言谢绝以至坚决抵制让他老泪纵横!新鲜事物太多了,人们有些应接不暇。那些新鲜事物,大大满足了他们的好奇心!
当草根的步履越来越蹒跚,再也不能270分之一秒变出一张脸时,他开始忧心忡忡,郁郁寡欢!草根的变脸绝活是组传的,可是,却难以再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