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上学的时候,我也追过选秀节目。那一届里我最喜欢的女孩只拿到第三名,到底意难平。
记得那时候满场都是年轻小姑娘的天下,那个仅有的八零后的女孩留到了总决赛,却也一场一场拼得很吃力。娱乐圈是残忍的,它把最好最生动的青春拿来给观众展示,却也毫不掩饰地赤裸裸地把规则亮给你看——节目组更倾向于捧红年轻的有更多年青春饭可吃的选手,而不是她。她在韩国当过练习生,参加过一些有的没的节目,一直没有火,前公司经营不善,几乎失业的她解了约来参加选秀。那一年她27岁,这个年纪想作为选秀歌手重新出道,也许真的有点晚了。有时候觉得她像一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背水一战的侠客。但如果撕掉这一层英雄主义的光环,剩下的不过是想拼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步履维艰。
在读《景恒街》的过程中我一直想起她。我找了好久,终于在箱底找到那只小小的印着她照片的挂牌,看起来很旧了,边角已经磨损,我想起来我曾把这只挂牌在书包上挂了很久,还塞在行李箱里一直带来了日本。但是现在,我已经好久没关注她最近的情况了。我回想起选秀的那年,那时候的她很美,短发,眼睛亮闪闪的,声音里全是故事。她唱过一首《各自远扬》,就是中孝介的《それぞれに》,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这首歌,然后喜欢了好多年,直到现在。
这世界上,其实真的有很多关景恒吧。
他们艰辛却要做梦,他们失败却又不甘心失败。他们不是不知道大红靠命,但不撞南墙之前,谁肯轻易死心。
我想有些时刻,真的有那样的时刻,比如关景恒听到成名后的白千寻在他面前叫他“学长”的时刻,我想他是羡慕白千寻的。那个春风得意的少年怎么就有了和魔鬼交易的特权,他付出的代价是什么,灵魂,还是粉身碎骨,这都没什么要紧,至少这一刻他看起来那样春风得意。而关景恒,一个过气多年的选秀歌手,一个还在为项目融资跟投资人讲得口干舌燥的前途未卜的创业者,他甚至连魔鬼的联系方式都不知道。
他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人,还有许多个这样的芸芸众生,怀着没有实现的梦想,一生遗憾,一生不肯罢休。
关景恒是自私的。
他和小潘识于微时,相交多年,不是没有情谊在,但是股份转让的合同也确确实实是他拟的,签名也确确实实是他骗来的。他爱灵境,他想把封存在凤鸣路的平庸潦倒的少年的自己交付到她手里,但他也一声不吭抵押了两个人的房子,卑劣地打算用灵境不光彩的从前做生意场上谈判的筹码。
他一定是疯了。
问题在于,要怎么表达那种感觉呢,他做了一大堆坏事,可是没有一点坏人的感觉。他不是坏人,他不过是天生不愿平庸的那种人。
关景恒太想成为他想成为的那个人了,他的友情和爱情,都需要功成名就来灌溉。他不肯跟自己和解,就更无余力去从容地拥有一个挚友一段爱情。他问自己,“为什么我不能在成为我想成为的那个人以后,再遇到你?”
没有为什么,现实总是残酷,现实就是,也许大多数人,穷尽一生都无法成为自己想成为的那个人。
年少的时候,总是觉得失败是暂时的,平庸是暂时的,没有天赋是暂时的,没有成功也是暂时的。总以为长大了就好了。都会好的,都会有的。然而,人生总是那么痛苦吗,还是只有小时候这样?电影里早就告诉我们,总是如此。
只是那时我们都不相信。
这个故事写关景恒和灵境的感情。在我读来,灵境更像关景恒的一个分身。真的出现过朱灵境这个人吗?还是根本是关景恒的幻想?
灵境之于关景恒,仿佛多年后的关景恒在回望从前。灵境看七年前的选秀视频,就好像关景恒在回头看那个曾经青涩的挣扎的想从凤鸣路走出去的自己,他没有天选之子的天分,只有一点点有限的才华,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他拼命抓着这个有限想拼出一番无限天地。灵境在派对上佯装打碎酒杯来给关景恒解围,就好像关景恒想救从前那个被喝多了的酒店客人为难的少年的自己出升天。灵境代表一点渴望,一点力量,是尔虞我诈鸡飞狗跳的生活里,一点点卑微的慰藉。
关景恒对灵境的感情,像他对自己的感情。他想好好爱灵境,却从来没有好好爱灵境,因为他也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好好爱自己。这个别别扭扭又缺点一大堆的家伙,真让人难过。他太像平凡的大多数,而我们就是那平凡的大多数。
掌心的蝴蝶飞走了,关景恒握紧拳头,不过抓住一团虚空。那不是他想要的一生,但不知不觉,这样的一生,也过去了快一半。
最后的最后,灵境还爱关景恒吗。
后来的的我们,还爱从前的我们吗。
没有成为想成为的人的我们,还爱一生平庸的我们吗。
“——我有承诺过,不会离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