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一部电影。

1.巴士与夜路

        大半年没回家。11月16日傍晚，在公交站等一辆姗姗来迟的巴士。城市的灯光遮天蔽日，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西装革履，短裙款摆，乱花渐欲迷人眼。我忽然想起还没吃晚饭。终于等到巴士。接下来是一段漫长的夜路。巴士在车流中穿行。薄雾渐渐铺下来。红的黄的白的灯光穿透迷雾。车窗外那辆货车挤满奶牛。黑白纹斑驳的奶牛沉默地相互依偎，瞪着困惑不解的大眼睛。它们的眼睛也像灯光那样穿透迷雾，仿佛在看着我呢。奇怪。至极。

        在车上醒了睡，睡了再醒。起初看到月亮。月亮好像在追踪我呢。后来巴士转一个方向。终于摆脱了月亮。夜空却愈来愈暗。星河是绝没有。就算有，我也不知道天上的小天狼星在不在。在的话，又在哪里。我想着许多事。如今看到的星光也许是几十年前、几万前发出的光芒。也许那些在多年前发光的星星如今都死了吧，爆炸，变成碎块，被黑洞吞噬。《哈利·波特》。驾着飞机消失在云层中的圣·埃克苏佩里。一首歌《小小恋歌》。一辆旅行车加一个小图书室。一座新房子。

        凌晨1点多回到乡下村口。在司机的谩骂中，我抱着行李冲下巴士，奔向站在朦朦夜色薄薄迷雾中抽烟的K。一米八的K眯着眼睛细细看我，确认是我后，带我驰车飞往家的方向。

        夜才刚刚开始。

2.风俗与神秘

        车刚停。我听到C说，回来了，回来了。我打开车门，依次见到了C，F，J，L。现在，我们聚齐了。

        我匆匆忙忙洗脸，卸下残妆，再匆匆忙忙地洗澡换上旧时穿的衣物。再然后，我们一行六人，风也似地端着新居入伙必备的糖果、饼干、桔子、煤油灯、鞭炮、蕃薯、甜粥、猪肠、红包……驱车直往我们的新家。吉时是在夜间2：30。

        我们站在三层楼高的新居前。大门用一张印黑字的“新居大吉”的红纸条封住。四周人烟皆无，万籁俱静。我抬头发现天上有明月，有星星。我说，这真是一个神秘的时间呢。F显然很焦躁，一时笑，一时骂，一时叮嘱，一时沉默，一时与J玩闹，再然后粗枝大叶地跟我们新居入伙的步骤。K负责最重要的一部分，他需要揭开红封条，一边说着“开大门，开大门，新屋发财，人才齐齐进来”，一边带领我们走进新家。L与J跟在他身后。C与我则随后抬着两篮物品跟进。我们迈进大门时，需要说吉利话。之后，K与C负责将新家所有灯打开，点亮所有煤油灯。L与我则负责在每个红袋子里装上成对的蒜、蕃薯、桔子、饼干、糖果还有一个红包，然后将红袋子放在煤油灯旁边。J还是个小小孩童，也乖乖在一旁吃饼干、糖果，不吵不闹。F在门外看我们忙活，按习俗，F要待我们完成引灯、摆红袋、放鞭炮、贴对联等一系列风俗，才可进屋。L细细声提醒我，“所以，我们每一步都要做好，不让F生气。”

        待我们忙活完，已是凌晨4：30。K开车与L、J一同回家。C与我回旧屋。F则按习俗在新家守夜。我们都沾着凌晨的露水，心里的喜悦满溢。

        我爬上床，头沾到枕头后，疲惫地失眠到5点。然后熟睡。

        我是我们六人中睡得比较久的一个。3小时。我醒后，发现早起的C已经帮我洗好衣服。F也煮好猪肉粥。

        忙碌的一天即将开始了。我们将会和我们的亲戚吃一顿喜宴，共贺新居。

3.喜宴与闲聊

         F准备食材，并请村口的饭店帮忙烧4只烧鸡。家中叔婶帮忙洗菜、宰鸡、炒菜……C与我打下手。C比较累，她还需要和叔叔搬宴席用的桌椅。亲戚一个接一个地来。待菜品上桌，我们挤挤挨挨地坐在大厅，已是午时。鞭炮也再放了一响。有亲戚问我月薪多少，我老实答3000。她惊问：“怎么活？我们有朋友的孩子，在深圳月薪1万！你读的学校也算国家名牌大学呢。”另一亲戚立刻制止：“她才刚毕业呢，急什么，3000算很好的啦。”我立刻装作很专心地跟J玩着iPad。

        席间，婶婶们问我：“有没有男朋友了？”

        我说没有。婶婶们都说应该找1个了。我苦笑：“我不打算找男朋友。找个女朋友吧。”

        “女朋友又不能跟你过一辈子。”

        “好的，明白的。”我也羡慕那些结婚能过一辈子的人。但是，我？

        “今年几岁了啊？”

        “25了。”一事无成。事与愿违。是谁说的呢——人生有两大悲剧，心灰意冷，踌躇满志。也许这双重悲剧现在正在我的心灵里面盘旋不去。

        午后，收拾残席。我洗着碗碗碟碟，跟C悄悄说：“有新家了，我真高兴啊。我现在比较担心，将来在新家住，眼看着我的前任经过家门口。他的家就在附近吧。”

        C笑嘻嘻地说：“那就打个招呼呗。再见亦是朋友。”

        我也笑了。也对，看谁更若无其事。

        待我们都闲下来，J让我带着上楼，去“看看风景”。我们站在飘窗前，凉风习习，远景清晰辽阔。我问J，“开心吗？”

        “开心。”

        后来，我们站在楼顶。我看到楼下附近一大片草地，似乎被狂风扫荡过，狂放不羁地倒成一团。我跟C与L说，“看那片草地，好像一幅世界名画。我好像看过。”

        但是是哪一幅呢。

        隔着那片草地很近又很远的一片墓地。那里永远睡着我们已经失去的G与Y。

        但今天应该是开心的。天那么高那么蓝。风那么密那么凉。人那么多那么闹。

        晚间，C与我在大厅旋转跳跃。我兴冲冲地告诉C：“我想过了，这大厅大得可以跳芭蕾呢。”

        于是C与我都以原创的芭蕾舞姿旋转几圈，双双呼应，渐行渐近。

        这一夜，F依旧要守夜。C和我在旧屋。C累得早早睡了。我一直等F炒好菜，洗完澡，换好睡衣。F硬塞给我几百块钱，让我平时吃好喝好睡好。我说好。

        然后，我将F在我们小时候给我们盖着的那块小被子搭在F的肩膀上，看着F骑着电动车，冲进朦朦夜色，前往新家守夜。她将守三晚。而昨晚她只睡了1小时。

4.F与我

        11月18日。要离开了。F凌晨4点多就醒了，“手机没电，一直在响，响啊响，提醒我充电，好吵啊，我就醒啦。就开电动车回来啦。居然下着小雨。我又没带伞。哈哈。” 

        我笑着听着，吃着早餐。F让我多吃点，“不然离开家，自己在外边，小心饿死啦！”

        F最重视吃。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对吃特别敏感，吃饱一餐是一餐。我想起几年前C生病住院，F每天要去照顾C，也要去工作。有一天晚上F从医院回来，下了好大的雨。在雨里，F哭了。想来也是无声地哭吧。流着大串大串的眼泪。迎着风，迎着雨。流着大串大串的眼泪。

        我想说我会让她幸福的。

        但我终究什么也没说。

        后来F送我去坐车。等巴士。F以为在错误的地点等车，急匆匆地窜来窜去。后来我终于坐上巴士。我听到F在车外大声说，“妹妹，你记得坐在车中部。”意思是让我小心晕车。怕我没听到，F又冲到车上，“妹妹，你记得坐在车中部。”我向F挥挥手，“我在这呢，妈！”F放心了，下车。

         然后我便离开家了。

        我回家的时候，走的是夜路。月亮时隐时现，星河全无。路过大江大河，会看到有红的绿的灯在水面上一闪一闪。也会看到一盏一盏的路灯，像一条滚滚大河，指引着那辆带我回家的巴士，向前，向家。

        我离家的时候，青天白日，山水又相逢。

        这部电影是《十分钟年华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