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女人
导演:塞巴斯蒂安·莱里奥 出品:智利
刚刚结束的奥斯卡最佳外语颁给了[普通女人],影片的主人公变性人玛丽娜并无多少“特别之处”,“她”不像[橘色]中的人们那样边缘、反叛与大张旗鼓,我们更多看到的是她的日常、普通与困惑。
变性者的易装之美
没有浓妆艳抹,没有过度隆起的胸脯,没有刻意的兰花指,也没有夸张的假发,玛丽娜的出场再普通不过,完全不会想到这是一个Transgender跨性别者。
相对于女同性恋者(L)、男同性恋者(G)、双性恋者(B),变性人、异装癖、性别认知障碍者、反串秀表演者等(T)这个群体属于西方酷儿阵营中的边缘族群,纵观以往的酷儿电影,[天鹅绒金矿]、[橘色]、[新女友]、[丑角登场]、[姑奶奶]等都把这类形象刻画为另类,莫名带有一种喜剧与屈辱感。这种“屈辱”并非是出于对歧视边缘人群的“政治不正确”,相反它是一种对传统性别秩序的反击。这类酷儿电影从服装、姿态、行动到思想上全面包装跨性别者,让他们站在主流的对立面,以突出自身的与众不同。但[普通女人]却反其道行之,它打破了正常与非正常的二元对立,也不具有反叛与革命性,它反对与任何刻板印象结缘,反对与政治、经济、历史任何一种托举电影思想层次的力量结缘,相当纯粹地还原了跨性别者这个群体的“普通”。
诚如其名,玛丽娜努力想当一个普通的女人。和[橘色]中满口脏话的地下异装癖性工作者不同,玛丽娜不抽大麻、不触犯法律,与爱人奥兰多维持着正常的恋爱关系,谈吐举止亦是温文尔雅,具备女性的美感与气质。
相比较生理性别,玛丽娜想要改变的更多的是社会性别。当奥兰多遇到麻烦,玛丽娜像一个温柔体恤的女人,亲吻他的额头给予安慰。当奥兰多突发疾病时,玛丽娜沉着镇静,刻不容缓地将他送进了医院。在奥兰多死后,玛丽娜没有对强行要求她身体检查的女警察发火,在奥兰多蛮横无理的儿子面前,她也尽量克制住自己。奥兰多的家人以“家族的耻辱”处处羞辱玛丽娜,夺取奥兰多留给她的公寓、汽车甚至宠物时,玛丽娜虽然含着歉意归还了公寓与汽车,在对待宠物的问题上,却毫不示弱。
玛丽娜的扮演者丹妮拉·维加在现实生活中也是一位跨性别者,她的长相神似希拉里·斯万克。有趣的是在1999年的[男孩不哭]里,斯万克扮演一位易装为男性的假小子。
相差近20年,两部酷儿电影分别代表着对跨性别者不同的立场。在[男孩不哭]中,布兰顿虽然没有改变自己的生理性别,但是却试图伪装自己的女性之身。她对社会性别的改变取得了成功,成功欺骗了众人的眼睛,在飙车的男性竞赛中胜出。但一旦布兰顿的女性身份被揭发,触犯了异性恋霸权,她易装为男孩的行为,甚至比单纯的同性恋者还要受到更为严苛的羞辱。[普通女人]中的玛丽娜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生理性别,但在社会性别的转变上却相当不成功。在[男孩不哭]里,布兰顿没有被女性排斥,相反她兼具勇气与温柔的中性气质得到了女孩们的喜爱。但羞辱玛丽娜的人,不仅仅是男人,还有奥兰多的前妻、警察局的女警 (她甚至比男同事还要更瞧不起玛丽娜)。[男孩不哭]中,装扮成男孩的布兰顿遭到了自己亲哥哥的辱骂,但到了[普通女人]中,玛丽娜得到了亲戚、同事与朋友们的支持与关爱。
相比较20世纪末,当下社会性别选择与男权社会的矛盾的确更为缓和,但社会接纳程度对于跨性别者还远远不够。
片中有这样动人的一幕,玛丽娜在逆风中行走,狂风击打她的脸,地上的垃圾越来越多地砸过来,但是她却依旧没有停下前进的步伐。
符号化的日常之像
在早期的酷儿电影中,反叛的姿态与实验性的影像息息相关,如[天鹅绒金矿]、[毒药]等,用夸张、另类的观感与复杂、涵义丰富的多线叙事结构,与传统主流的好莱坞视听语言划清界限。随着酷儿在大众媒体上不断的出现,酷儿电影中的另类与反叛愈发地回归普通与日常。[去钓鱼]、[阿黛尔的生活]便是将酷儿群体的爱情与生活日常化的电影,自然也相对缺乏了一丝丝锋芒。[普通女人]兼具跨性别者的普通日常与符号隐喻,使得这部“新新酷儿电影”( “新酷儿电影”从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到2006年结束)在视听语言上独具特色。
在现实生活环境中,玛丽娜是再正常不过的女人,镜头跟进她打工的餐厅,随她去音乐老师那里练习歌剧,和她一起去会面积极乐观的正能量朋友。与持社会主流价值观却违法去伤害女性的“正常人”相比,玛丽娜对爱情的追求,对社会性别的渴望也实属正常,毫不过分,因为并没有危及他人和社会,所以她的生活只能是日常的、规矩的。用现实主义的手法意在还跨性别者一个普通人的身份。玛丽娜的“正常”是真实的,同样对待她的语言暴力与身体暴力也是真实的。在奥兰多的儿子带着一群男人羞辱玛丽娜时,镜头无限逼近她被胶带缠绕的脸,连呼吸声都那么真切。
在写实之外,片中几处独特的符号隐喻又恰到好处地反映出了玛丽娜作为一个努力想成为“普通女人”的跨性别者,对自我身体或者说身份的认知。“身体”是福柯、德勒茲热爱的议题,因为身体的维度涉及到人类的自我理解。玛丽娜的身体在片中有三次裸露,第一次是她与奥兰多做爱时,在这时她的身体因为与作为男性的爱人相交合,满足了她把自己想象为一个真正女性的渴望。这一次露的最少。第二次是医生检查她的身体时,因为有异性恋者出于猎奇以及羞辱目的的观看,玛丽娜非常紧张与不自在,她紧紧捂住下体,产生了对自己身体憎恶的情感。最后一次玛丽娜将镜子夹在两腿之间,镜子里照出她的脸,在这个镜头里,她的身体除了下体被挡住,其它部分全部裸露,并因为身材的玲珑带有一种女性的美感。镜子里的那张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在这时,玛丽娜在审视自己的身体,同时也在审视自己的内心,那抹微笑是玛丽娜对自己的跨性别者身份的认可。
在全面的自我认知之前,玛丽娜经历了一次找柜子事件。在奥兰多死后遗留的私人物件中,有一把钥匙,玛丽娜数次拿起它都无法得知这把钥匙的来历。偶然一次机会中,玛丽娜得知这把钥匙可以打开奥兰多常去的某桑拿店寄物柜。当她跨越重重障碍,在热腾的雾气中打开柜子,里面却没有假想的财富,而是空空如也,黑暗一片。钥匙是奥兰多留给玛丽娜的,像是在告诉她,不能依靠男性确认自我,密柜是黑暗的,只有认同自我身份,才能走出“柜子”,具备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