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老屋门口,屋里是昏暗的,只有大门透进去的光,正厅上靠墙摆放着一张长长窄窄的案台,案台正中位置插着几个红蜡,最右边还摆放着一个座钟,已经没有动响很久了,案台前摆放一张方木桌,桌子上摆放着香炉,倒也干干净净的,案台上方的木板墙上挂着几幅黑白的瓷画像。厅上摆放着一摞胶合模板,看着像是很久没有人住了。
老屋一共四间房,各自占据四个角,每间房内都带阁楼,阁楼上存放着各家的不常用的物件或是干货食物。房顶留有明瓦,房间各开有一个小小的窗户,成年整月的房内都是暗暗的,小时候我们小孩子总是很怕一个人进那屋,总觉得后颈窝凉凉的。每次被大人派遣进屋拿点东西,总是冲进去立马冲出来,出来时脸憋得通红,气喘吁吁,后背发凉,好像背后有人追赶的似的。后厅的两扇门紧闭,以前那才是我们小朋友常聚的地方,从后门出去就是后山了。
盖房的是外公的爷爷,算下来这房子已逾百年历史。外公的爷爷共生了四个儿子,取名万载兴隆,四个房每个儿子一间,右后是老大,也就是母亲的爷爷,育有三男三女;右前是老三,但一辈子没有生育一男半女;左前是老二,年轻时吸食鸦片,只留下两儿,撒手人寰,后来过继给了老三;左后归老四,从小好吃懒做,吃喝嫖赌,只育有一个儿子。
老大跟着父亲在外经商,开南北货栈,省吃俭用,辛辛苦苦地赚钱养家。攒下些钱又在老屋左手边修建了一间更大更好的房子,紧挨着原来的那间房子,但房子建好不多久就解放了,自己还没住上几天,就被政府分给了最穷困的村民。一家人老老少少都挤在那间昏暗的老屋里,眼睁睁看着自己新盖的宽敞舒适的房子被别人住着,直到新一辈的兄弟们长大后,自己上山采石,又在老屋的右手边盖起了一座石头房子,才有地方娶妻生子,开枝散叶。
我站在老屋门口,正犹豫要不要进去时,母亲的婶娘,我称外婆的,村里仅剩的四个老人之一,佝偻着背,原本比我高不少的外婆现在比我还矮一截,腿脚倒很麻利地走过来,努力地抬起来头,清瘦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对我说,进去看看吧,现在应该不会怕进屋了吧?我一直住在这里呢。她率先走进了屋,我和姐姐跟了进去,她领着我们走到长案前,指着墙上的画像说,看看,看看,这就是你们的老祖宗,建这个房子的那个人。这几个是他的儿子,四兄弟,万、载、兴、隆。名字倒是不错。你喜欢拍照,看看能否拍下来?她对着我说。我说光线太暗,不好拍的。
没找到三太爷爷三太奶奶的照片,婶外婆有点失望,只叨唠着,你们很久没有回来了,以后要常回来看看。然后自顾自地摆弄着长案前的贡品,我和姐姐退了出来,又走到隔壁那间后建的房子里。小时候我们常常来这里玩,从来没有觉得这两间房有啥区别。而今再看,发现这栋屋子比老屋更讲究,完全是徽派建筑风格,木门木框上都有雕刻修饰,虽不及西递或宏村那边的建筑那么气派和繁复,但的确很花心思。进门就是一个四方天井,还记得小时候天井处还种有花草的,而今只剩下空空的石子地了。天井正面的墙上写着“勤俭家风”,这应该是太爷爷对后人的期许吧,听母亲说他一辈子吃斋念佛,勤勤恳恳,省吃俭用,这个村子才得以延续下来。
走进屋子,侧屋已经荒废多时,原本住在这里的舅舅早已不在了,他家原本有四女一儿的,现在也只剩下大女儿和那个小时侯经常欺负我们的儿子了,二女儿婚姻不顺,早年服毒自杀了,三女儿生孩子,没了,小女儿也不知道为何不在了。儿子长大后倒懂事了,在外打工,工作勤力,被老板看重,也干得风生水起的,最先在村里盖上了新楼,跟后面那些新盖的楼虽说略显单薄了些,但第一个在村里盖新房还是让人羡慕不已很长一阵子,每次回家都还是扬眉吐气的.
正厅干干净净,桌子凳子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一看就知道住在这里的人比住在老屋的婶外婆更精明能干。房内走出来一个年轻的女子,我跟她问好,她疑惑地看着我说,我不认得你。我笑着说,但我认得你,你是桃子姨妈的女儿,对吧?她更疑惑地点点头说,你怎么知道我是谁?我说你长得跟桃子姨妈年轻时一样。于是告诉她我是谁,提到母亲的名字,她立马笑了,说我知道她,也听说过你们。
多少年过去了,再见面大家都变得陌生了,唯有那老房子还是那么亲切熟悉,恍如昨日。百年老屋,承载着几代人的故事,藏匿着多少人的秘密。在新楼一栋一栋在村头村尾矗立起来时,老屋已经慢慢退出了历史舞台,只剩下空空的房间和被遗忘的记忆。今天又有新人娶入新房,全村人都赶着去迎新人,期盼着新的生活,新的故事,只有我还在怀念那老屋里的旧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