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四喜丸子汤
第十三章
我和林盛屿在一起的消息,很快传到大姚耳里。那时她刚下飞机,趁着假期跑去非洲看斑马和长劲鹿。用她的话说,奔跑在茫茫旷野里的才叫动物,动物园里的那是奴隶。
“胡欢喜!你可以啊!林盛屿你都拿下了?!等我回去,你俩得请我吃饭,我大小也算个媒人了!”她声音听上去十分激动,只恨不得把手伸进手机里来搓我的脸。
我笑道:“一定一定,翅参鲍肚随你挑。”
她就啧啧两声:“什么年代了还翅参鲍肚,你告诉盛屿,等我回来让他亲手给我做顿大餐,他那厨艺可比酒店厨师强多了。”
她倒识货。
假期里我时不时跑到林盛屿那里献殷勤嘘寒问暖,为的就是吃上一口他烧的菜,以至于一个寒假过去,我圆润了不少。
林盛屿做菜讲究,平日里除了工作,最喜欢的事居然是逛超市。
我看着他一颗一颗选葱,觉得新鲜极了,就拿出手机给他拍了张照片。他瞥见我的动作,突然把一把葱放在自己脸上,说:“对不起,我只是个逛超市的小明星,请不要跟拍我。”把我逗得扶着一旁的展示柜捧着肚子笑得不行。
“看不出来,你还挺贤惠。”我拿起一个文旦刚放进推车里就被他拿出来。
“文旦要挑重,还要挑皮薄。”他拿起几个文旦掂了掂,又按了按,才把其中一个放进推车里。
他挑的文旦果然又水又甜,果肉被剥成一丝一丝的,装在大玻璃碗里,白脂玉似的果肉,泛着油润细腻的光泽,入口却是爽口的甜。我一口气吃了好几瓣,林盛屿围着围裙在烧菜,抽出空来提醒我:“少吃点,等会还吃饭。”
那顿饭吃得委实满意,其实是简单的三菜一汤,银鱼煎蛋、酸辣手撕包菜、清炒虾仁和白菜豆腐汤。我吃得高兴,吃完嘻嘻哈哈地跑过去要帮他洗碗,他倒不客气,将厨房让给我,自己走到沙发前开了电视。
他看新闻,电视里主持人西装革履地播报着当天的大事,后来又换了部老电影,是《滚滚红尘》。
我洗好了碗,走过去在茶几前的地毯上刚坐下来,他就给我递来一杯茶,是锡兰红茶,装在瓷杯子里,氤氲着薄薄的雾气。
主题曲响起的时候,我干脆伏在他的膝上,他的手沿着我的下颌骨摩挲着,像在逗一只慵懒的猫。
那是最好的时光了。
我的人生在十三岁之前像一片安稳的池塘,偶有几片树叶落下来,泛起阵阵涟漪,也是美好的。十三岁后,我便处在风雨当中,像无根的浮萍,东漂西流,浪来了,我被撞得遍体鳞伤,也不能哭,因为知道哭没有用。
但现在,靠在他的膝上,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一种真实。像一个困在虚无中的人,四周除了黑再没有别的什么,突然有一天,远处有一点亮光,于是迎着亮光奔跑,奔跑,终于在光的尽头触到一堵坚实的墙,而我也终于感觉到累。但我知道,我有了一面墙,即便天塌下来,也有他顶着。
“盛屿。”
“嗯?”
“没什么。”我笑嘻嘻直起身,对着他笑:“我就叫叫。”
正是下雪的天,落地窗外是一大片的白茫茫,还有纸片似的雪花飘落下来,粘在玻璃上,很快因为室内的温度而融成水滴,滑下来,像情人脸上的泪。
他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张纸。
是他的检验报告。
“感染科的主任说我命大,没感染。”他语气轻松。
我把那张报告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咽了一口口水,“这报告…准嘛?”
他点了点头,“理论上来说,准。”
我嗓子眼发酸,眼睛发涩。想起从前听过一句话,最好的词,是虚惊一场。
虚惊一场,一场虚惊。
我说:“好事,要庆祝。”
他听了我的话,倒笑了,然后起身从酒柜里拿了一瓶酒两只高脚杯。
是气泡酒,倒在高脚杯里,淡淡的金色,杯壁上有小气泡,杯身一晃,那气泡像蝌蚪似的蹿上来,仿佛能听到“啵”的一声,消失在空气里。
淡淡的水蜜桃味果酒,度数不高,我当成果汁喝,一杯接一杯,喝到最后才觉得有些头重脚轻,摇晃着脑袋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眼眸里藏着一片海,我几乎要溺在那片海里。
“欢喜,你怕过吗?”他却忽然开口。
我有些上头,所以思考的时间格外久些,终于点了点头。
爸妈刚离婚那会,我跟着我妈来到外地,那是和老家不同的高楼大厦,那样高,那样巨大,仿佛要将我一口吞下似的。那时候没完没了地失眠,深夜里醒过来也不敢睁眼,把自己闷在被子里,久了透不过气来,于是把被子掀一个小口,新鲜空气灌进来,舒服了一些,又赶紧将杯子捂严实,生怕外头的怪物会趁机钻进来。
“那个人的血样报告出来的时候,我正在给一个病人包扎伤口,等包扎完,我回到休息室,像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几乎瘫软在地上。那个时候,我真的怕,我从没有这样怕过。”他又倒了一杯酒,继续说:“我也曾经安慰自己,现代医学发达,只要服药,也能达到正常寿命。但不用多久,那种害怕,悔恨又会重新占据我的思想。那次发烧,我已经在心里给自己判了死刑。”
我说:“现在给你死刑改判无罪释放,你还不多喝一杯?”
他就笑,仰头把杯子里酒一饮而尽。
他说:“欢喜,谢谢你。”
我挠了挠头,问他:“谢我什么?”
“谢谢你…”他似乎一时语塞,“谢谢你陪我喝酒。”
我对他笑,我想我一定笑得太傻,所以他也跟着笑,杯沿碰在一起,发出低沉的“嘣”的声音。
他突然俯下身来吻我,那个吻绵缠柔软,带着淡淡的水蜜桃香气,我的脑袋像过电一般麻麻的,容不得我思考,便陷入他越发凌厉的攻势当中。
最后他将我打横抱起,几步跨进卧室,将我放在床上,又伏下来吻我,他的眼里带着一丝情欲的冲动,我被他紧紧箍着,动弹不得半分,满心的慌乱和无措。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大约是他的吻技出众,我没有作出一点反抗。
他的手解开我衬衣的第一个扣子时,我开始抑制不住地发抖。
也在那一个瞬间,他像是忽然清醒一般,猛地停下。他还微微喘息着,情欲未退的一双眼游移不定地望着我,目光灼灼,仿佛要在我的脸上烫出一个洞。他最终从我身上离开的时候,我分明看见他红透的耳朵。
他去浴室冲了个澡,出来时已经换了一身衬衫长裤。一直到送我回家,也没有再做什么出格的事。
那以后,他没有再找我,我俩之间的联系,仅仅是偶尔微信上的几句问候。起初我以为他刚回医院继续工作,太忙,所以没空回我。但渐渐的,我心里开始有些不安,觉得他似乎是在故意冷落我。
最后我气恼,干脆打电话给他,响了很久他才接起来,语气有些疲惫。
我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发十句你回一句!”
他语气淡淡的,只说:“忙。”
其实我并不是真的来兴师问罪,只是心头那股不安,总需要他说些什么来抵消才好。
结果他不咸不淡地说一句忙,我的脾气也上来了,冷冷地说:“好,你忙,我不打扰你了!”说罢挂了电话。
那一整天,我都盯着手机,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眼,一直到忍不住沉沉睡去,也没有等来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