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浩宁从温暖的被子中探出手,关闭了嗡嗡作响的手机。该死的闹钟总会在每天这个时候激活沉睡一夜的振动装置,从而激活浩宁的身体,哪怕是周末也不例外。
浩宁坐起身子,从床头柜上翻找出仅剩的一支香烟点燃,烟雾进入肺部的充盈感和胃部的不适产生了强烈的化学反应,让昏沉的大脑清醒起来。每一个酒后的梦醒时分,都是浩宁留给自己天人交战的时间。就像高潮后的贤者时间,老僧入定般的收集前一晚狂欢的记忆,把能想起来的部分组合在一起。酒精饮料蕴含着上帝的法力,一杯一杯的倒进嘴里,让精神游离在恍惚与清醒之间,达到一个亢奋的状态。再在第二天用身体的不适来偿还之前的疯狂,如同上帝一般公正,所以浩宁的贤者时间大多用来忏悔。但只要不适渐渐褪去,这种饮料又裹挟着天堂的芳香,再次散发魔力。
这次,浩宁的贤者时间并没有用来忏悔。他静静的欣赏身边的美景,连积攒过长的烟灰掉落在洁白的被子上,都没有察觉。高尔基写到过“人类最聪明的地方就是善于爱女人,崇尚她们的美。”在浩宁眼里,他自己长期置身在聪明的行列中。
厚重窗帘的缝隙里,挤进一束明亮的光芒在房间内扩散,给那朵娇艳的肉体勾勒出一道金色的轮廓。纤细的腰肢舒展,没有一丝褶皱,臀线划出一道惊人的弧度,如同黑洞一样有着不可抗拒的引力。可能是浩宁如有实质的视线惊动了肉体的主人,那个女孩像一只慵懒的小猫,轻柔的活动活动四肢,口鼻里发出可爱的哼声,又重新寻找了一个更加舒适的姿势入睡。
常有的忏悔不属于昨夜的那场酒,没有人会面对美好的礼物还摆出一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她是叫杨晶还是杨丽?这一点都不重要,就像浩宁没有告诉女孩自己的名字一样。年轻女孩本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保持一份神秘感,才是发现美的方式。如果有了名字,就像贴上了一个标签,标签的背面往往还写着爱情,这让浩宁望而却步。
失败的感情谁都经历过,失败的原因也都是大同小异。出轨、欺骗、三观不合、家庭因素、经济问题种种,都可以写上编号,归纳到属于它的那一项目类中。号称聪明人的浩宁也曾把另一个人和自己牢牢绑在心里,用炙热的火舌舔舐着,用坚实的铁锤击打着。当两个人摒除了杂质,快要融为一体时,他们选择了抽身彼此,分别在两种不同的淬火液中降温,成了两个单薄的个体。
看着身边的美丽女孩,浩宁心中泛起一种被人需要的满足感。
从深渊中拯救一个人的,往往是其他生命的联系,哪怕与这个生命认识不到12个小时,哪怕还不知道她具体的名字。
浩宁按灭快要燃尽的香烟,俯下身深深亲吻女孩光滑的脊背,伸手拉起被子盖在女孩身上。
他必须要离开了,有一场重要的交易正在等待他。
贰
浩宁和李姐约在一座茶楼见面,同坐的还有李姐16岁的儿子和房产中介。经历漫长的看房、议价,手续审核的过程,今天终于是达成协议的时候了。浩宁也要从业主,变成了身怀巨额现金的无家可归的人。李姐最后一次检查了合同,在浩宁后面签上名字,操作手机把房屋尾款和中介费分别转出。中介告辞后,浩宁也准备离开,却被李姐留住,她想请这个卖房给她的年轻人吃一顿便饭。
席间,李姐大部分话题围绕着那个嘴上生长出细细黑色绒毛的儿子。李姐在10年前就离了婚,理由无非是男人有钱就变坏的戏码。那时还不到30岁的李姐为了保住儿子的抚养权,与前夫协议离婚,净身出户。这个时候的女人会为了自己的孩子,把脆弱的内心隐藏的极深,再打造出一身坚硬的盔甲,在枪林弹雨的社会中艰难前行。
10年,李姐拥有了一份不菲的家业。最起码在这座不大的城市里买一套中等的档次的学区二手房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事。相比之下,让他的儿子转到重点中学,远离爱打游戏的损友和总给他发消息的女同学更加让李姐伤神。
小伙子面露不悦,估计受不了母亲在一个比自己大不了的多少的人面前数落自己,也可能是因为母亲强行拆散与开黑队友的战友之情,还有对女同学懵懂的爱情。浩宁向他投去了理解且同情的目光,如果告诉李姐自己16岁时的德行,她估计会把房产证摔在浩宁面上,一个过肩摔,再骑在浩宁身上掐着他的脖子逼他把钱吐出来。住在这样的人曾经的家,她的儿子怎么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可能是岁数渐长,浩宁越发对比自己还要年轻的生命充满善意。他斟酌了说辞,对李姐说
“我知道李姐你当妈的不容易,不过孩子始终是一个独立人,你无法掌握他一生,如果你执意这么做,可能会有不好的结果。”
浩宁并不在意李姐对他的看法,他们的关系只是单纯的买卖关系,不过这样的女性还是会让人充满尊敬。浩宁对待这样的人,才会收起他那虚假的一套。
李姐在与前夫离婚,选择独自抚养儿子那刻开始,这个女人的一生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她不再追求自我的美好,她掐灭自己的欲望和理想,只为了儿子而活。世界有时候残忍的不像话,用一件看似平凡的事就能彻底颠覆人的一生,所产生的蝴蝶效应更是会长久的延伸下去。
如果李姐当时选择放弃了儿子的抚养权,她现在会怎么样?如果她当时没有选择离婚,她现在会怎么样?如果她当时没有嫁给那个男人,他现在会怎么样?这种问题在其中一个可能性发生之后,就会非常吸引人去遐想。毕竟事实已经发生,这种想象不用负责,不用负责的事情,没有人不喜欢尝试。
就像结婚,生子,家庭这种字眼,背后带有非常沉重的责任,但很多人没有考虑到就贸然尝试。
那套房子,本来就是浩宁用来结婚的婚房。父母辛苦一生,用血泪搭建起孩子的爱巢,这种残忍的事情正符合了中国特有的家庭文化,被人所接受并发扬光大,仿佛每一个孩子从娘胎中落地,凭他们稚嫩的小脸就让父母心甘情愿欠他们大量的人民币,哪有这个道理?
既然婚没结成,浩宁就准备把这套属于父母的房子变现,还给他们,这肯定能把老爹气个半死,不过浩宁总能让父母接受自己的思想,这算是父母无条件为他付出最多的东西了。
不爱就别骗人,自己买不起房就别结婚,当不了好父母就别生,这些道理跟“关你屁事”、“关我屁事”、“关他屁事”这三句人间真理一样在浩宁心中闪闪发光。
叁
与李姐道别,浩宁收到了一条消息。是那个女孩发来的
“你去哪了?醒来就不见了”
浩宁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着。他有一大套说辞可以用来应付这样的问题,或者干脆不在理会。
“去赚大钱了。”
“有多大?”
“问题多的人往往很危险知道吗?”
“知道了,我很危险。”
浩宁之前的同事打来的一通电话打断了与女孩的聊天。老板去世了,或者说浩宁曾经单位里被称为老板的那个讨厌的老头死了。老头有多讨厌呢,苛刻,固执,凡事都要亲力亲为,动不动就给员工打鸡血让他们无偿加班。也正是他,让浩宁从学校毕业之后的两年内学到了很多东西。于情于理,他还是决定去看这个老头最后一眼。
灵棚摆放在老头家楼下,老远就能听到录音机里放着的往生经。披麻戴孝的亲属跑前跑后的忙碌着,更多的人或坐或站,围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聊天,喝酒,打牌。好像把老头的遗照换成彩灯球,bgm都不用更换,就可以当成一场盛大的party。
浩宁上了香,给了礼钱,端着一杯老头儿媳妇倒上的热水,坐在角落的板凳上。遗照上的老头比最后一次见他还要消瘦一些,戴着金丝眼镜,头顶有点秃,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精明的人。老头在八十年代末期因为一次打架事件被工厂开除,第一次听说时,浩宁也非常震惊,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动脑的人能有这样的英伟事迹。传说他妻子经常被车间主任故意欺负和排挤,他忍无可忍,用搬砖把车间主任的脑袋开成了血葫芦。家里的积蓄赔完,他跟亲戚借了点钱,就下海经商了。那时候的钱是真的好赚,倒腾来倒腾去,他开起了一座影楼,一家大型饭店,还有经营其他业务的公司。
老头凡事都要亲力亲为,每天都为了工作拼尽全力,最终落下病根,得了癌症,等发现时已经来不及治疗。没多久就一命呜呼,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在操心影楼里新场景的布置,可谓鞠躬尽瘁。
此时,老头的老伴应该在家中休息,他的儿子和儿媳招呼着客人,一大一小两个小孩跪坐在他们爷爷的棺材前,为每一个来宾递香,达礼。
老头是累死的,赚下这么大的家业,却没有时间来享受天伦。在浩宁看来,人死了钱没花了,悲惨得很,他这辈子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缔造一个品牌?为了向客户提供更好的服务?直到浩宁看到眼前这充满烟火气的白事现场。才明白,老头这辈子为眼前的子孙累积了可供挥霍的财富,能有这么多人前来悼念,能有家人真心为他哭泣,也就够了。
人总要有一些理由去促使自己更加的努力的活着,这个理由如果只包含自己,往往是不够的。总要有情感交织在一起的人,成为羁绊,成为支撑。
死亡是逃不开的议题,但人们总是可以的避免谈论它。看过了赤裸裸的死,才更能接受赤裸裸的生,毕竟生是比死都是要困难的事。
肆
浩宁与本家道别,离开了佛经绕耳的环境。看到手机上女孩一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孙浩宁,你赚了大钱,明天我请你吃饭吧,庆祝一下。”
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叫什么的?
女孩是昨天在酒吧认识的。就跟平时一样,浩宁跟三五好友约在周末,用酒精慰藉一下疲惫的心灵。踏入酒吧的那一刻,就要承认人首先是动物这个事实,雷达开启,这是属于人这种动物的本能机制。
浩宁观察到隔了三桌的地方,有几位女孩子独自聊天喝酒。独自是对性别的形容,没有其他雄性人类在场,是最完美的契机。三巡之后,胆气已足,浩宁操着绅士般的笑容前去与那桌的每一位女孩一一碰杯,并成功搜要到目标的联系方式。在手机上与对方攀谈几句,邀请他们拼桌一起游戏。
顺理成章的落座,顺理成章的色子纸牌,顺理成章的觥筹交错,顺理成章的不回家。这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但那个女孩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还是自己无意中的透露。如果是后者,浩宁知道麻烦要开始了,他已经刻意避免这种麻烦很久了。
“既然是我赚了大钱,请客的也该是我,就今晚吧。”
“今早不是才分开吗,怎么这么着急。”
“想尽快认识你。”
“之前不算认识吗?”
“不算,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也没有正式的自我介绍。”
“这么会说话肯定招女孩子喜欢吧。”
“但愿可以吧,不过我把房子卖了。”
城市的夜晚即将来临,麻烦来了, 跟四散奔走的人群一样,纷纷涌入港湾和炼狱,拦是拦不住的。
那就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