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肃、冷情、寡言、少语,这便是我眼中的父亲。
同大多数人一样,我的父亲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脚踩黄褐色的土地,头顶湛蓝的天,唯一能让他自豪的便是他曾读过高中,写着一手令人称奇的毛笔字。
父亲很少给我们讲述他的童年,关于他的凤毛麟角的事,还是我们从爷爷奶奶的口中拼凑出来的,但对于那时的我们来说,满满的都是神秘色彩。
读书时的父亲算不上顶认真,但绝对喜爱写作,一有时间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写文章,以至于邻里的人都笑着说父亲像个女孩子。高中考大学时,父亲落榜了,多少还是有些失望吧,本想着复读一年的,但家里条件不允许,父亲不得不放弃复读的想法。好在父亲的运气还不错,是村里少有的高中生,村里的人也常夸父亲的字写得好,于是,赋闲在家的父亲有了他的第一份工作---------村文书。
与母亲在一起后,依靠写文章赚取的费用更是入不敷出,父亲的第一份工作就这样不了了之。于是,父亲便尝试着下矿,但矿地里的活危险系数很高,那时的父亲好像突然间成了上天的“弃儿”,霉运总是降临在父亲的头上,才外出不久,父亲便遇到了一次矿地倒塌事件,父亲的头部也因此受了伤,在家修养了好几个月,好不容易赚来的钱也被消耗殆尽。
这次意外发生后,母亲再不允父亲去矿地工作了,父亲倒也听话,左右打听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去桥梁队修桥,像是迷路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了家,此后,父亲再未找过其他的工作,修桥成了他大半辈子都在干的事。
父亲的头总是低着的,幼时的我最喜欢的节日便是春节了,那时,父亲难得回一次家,也是我难得有机会看到父亲的另一面。临近春节,最能代表春节气息的恐怕就是贴春联了,才腊月二十四五,左邻右舍的人便来到我们家央请父亲帮忙写春联,父亲也总是笑着应下。
研磨、铺纸、挑笔、选对联,爱睡懒觉的父亲难得在这一天早起将该准备的东西提前准备好,任手中的毛笔肆意挥毫,父亲嘴角的笑意也随之绽开,父亲的头不再低着,那是我们难得一见的景致。向来对父亲存有敬畏之心的我便会趁此机会呆在父亲身边羡慕的看着父亲笔下的字,大胆之余还会央求父亲教我写上几个字。
这样的事情在每个春节来临之前都会延续,看着领居家的门前满贴的都是父亲的成果,我总是很骄傲,好像那是我写的似的,我也因此想要学写毛笔字,可惜的是,我在写毛笔字这一领域毫无“天赋”,事后也只是觉得用不同寻常的笔写字有些有趣罢了,但现在想来,我只是在为自己的懒惰找借口罢了。
父亲的性子有些懒散,但他却将所有的严苛都传递给了我们,对于写字,他更是要求我们能做到精益求精。很小,父亲便要求我们练字,每天该写多少页,该写什么内容,哪怕是外出务工,他都会将这些任务提前安排好,然后趁着春节回来时检查。我与弟弟是爱偷懒的,父亲在时,我们还装装样子认真写写,父亲不在,母亲对我们又是极为疼爱,于是,我们能敷衍多少便敷衍多少,随便写写画画便是打发了父亲所安排的“差事”。然而,父亲的眼光总是犀利的,他总是能从我们的书写中一眼瞧出我们的态度,为此,我们也挨了不少批评。
父亲在家的日子是极其难熬的,除却春节三天假,不允许我们走亲访友,年初二结束,我们便要被迫投入练字这一行业中。坐在屋内的写字桌上,我总能听到窗外的嬉闹声,可快乐都是窗外的孩子的,我什么也没有,这让我在敬畏之余开始埋怨父亲,我总是羡慕别人家的孩子,甚至于我想要脱离这个让人觉得压抑的家庭。
这种被我强行压制下来的情绪终于爆发,那一次,刻意忽略父亲的眼光,我与父亲大吵一架,我指责父亲对我们的不理解,那是父亲最生气的一次,他铆足了劲打我,连母亲都拉不住,事后,有好几天我都不敢与父亲讲话,可奇怪的是,父亲那握着鞭子不断颤抖的手总能在我的脑海中出现。
时间久了,习惯慢慢养成,父亲带回来的笔记本越来越多,被父亲夸耀的钢笔用了一支又一支,我和弟弟的书写才难得有了一些起色,以至于后来被人夸赞字写的好,我都会在心底乐上半天,但这何尝不是父亲的功劳呢?此时,我也渐渐地理解了父亲所说的“写字要静心”的含义。
如今,工作已有三载,弟弟也考上了理想的大学,读了研,我也可以随便去买自己喜欢的各色钢笔,可是,父亲小心翼翼的将用塑料袋包了好几层的钢笔从怀里掏出,然后递予我和弟弟的画面却让我格外怀恋,甚至于现在的我还能感触到父亲掌心的温度。
父亲总是忙碌的,即便我已工作,可爷爷奶奶的身体不好,弟弟又正是急需用钱的时候,所以,父亲还在外出务工的这条路上继续走着。
通讯设备日渐发展,我们也都是人手一部手机,可是我与父亲交谈的机会还是很少,即使我每周都有打电话问候,下意识的拨出的总是母亲的号码,然后再借着某个空档询问一下父亲的去处,偶尔父亲在身边,便会听到父亲小声的嘀咕“有什么好说的,自己好好照顾自己......”果然,接过电话,父亲随便叮嘱了两句就将电话挂了。 可是,怎么会没有什么可说的呢?不然他不会不厌其烦的将叮嘱过的事情再三重复。
后来,也曾单独给父亲打过几个电话,电话的那头总是很快就被接通,即使父亲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很冷淡,但是,我想,他肯定也会在我与母亲通话的时候眼巴巴地盯着母亲手中的手机,翘首以盼他的女儿可以问到他,他肯定也会在他的女儿与他通话的这一刻握紧手中的手机,露出微笑的嘴角。
讲过朱自清的《背影》,也讲过李森祥的《台阶》,听着自己特意找来的筷子兄弟的《父亲》,品味着孩子们写给父亲的话语,我的心底总是充斥着酸涩。或许,我看到最多的是父亲外出时渐渐远去的背影,但那些曾被我刻意忽略的温暖,是怎么也挥之不去的。父亲那双有力的大手也曾将我举过头顶;父亲那双长满老茧的大手也曾在外出归来时总不忘提上一袋我最爱的糖果;父亲那双粗糙的大手也曾将我紧紧地搂在怀里,手把手地教我写字,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呀?舒心、踏实、可以放心依靠的大手啊!
现在,父亲已经渐渐变老,眼角的皱纹沟壑纵横,曾经黝黑的头发上已零星散落着数不清的白发。父亲的背日渐佝偻,手掌早已无法伸的笔直。父亲仍然严肃、寡言、少语,但父亲却是那个最深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