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放学,骆秋骑车带着陈怡,也算是最后一次经过那家奶茶店了。当车子骑到第七棵槐树底下,陈怡依旧问到:“你说,珍珠奶茶是什么味儿?”或许,这是她最后一次问了吧。等车子到了这棵槐树下,骆秋已习惯会在这把车子停下来。好像是专门为了回答陈怡的问题,也像是等着她的提问。骆秋回答到:“给你买一杯尝尝,好吗?这样就知道是什么味儿了。”高二那年五月,这里第一次出现了奶茶店,到现在,已经刚好一年了。在这一年里,一旦路过奶茶店,陈怡都会问同样的问题,到后来,问话的语气就没有那么好奇了。而每次,骆秋都是如此回答她。陈怡拽住骆秋,说到:“不要买,那东西好看不一定好吃,不过是糊弄一些小女生罢了。”陈怡说这话时,语气坚决,态度明确,不容骆秋辩解。今天,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进行这样的对话了,这番话彼此说了一年,始终没有变换。
回到学校第二天,班上便组织了拍毕业照,拍摄地点是在一棵大槐树下的草地上。初中毕业时,看着毕业照片,骆秋就在心里想过,以后他还要和陈怡一块拍毕业照。三年,转眼便过去了,此刻,一切都在眼前。陈怡依旧是梳了个马尾辫,三年前她的马尾上是扎着一个简单的红色橡皮筋。今天,陈怡的头发上是一个精巧别致的发饰品,花花绿绿,鲜艳亮丽,非常好看。陈怡上身穿了件粉色棉纱开领短袖,下面则配了条棕色涤纶修身裤,脚底是一双粉红色的小凉鞋,露出了她白皙圆滑的脚脖子。陈怡从当初羞涩的少女,如今长成了一位漂亮的大姑娘,她的五官,越发出落的到位了。十八岁的年纪,陈怡灿烂的像是一朵花。
照片里的那棵大槐树,此时盛开着浅白浅白的槐花,花朵又大又有香气,简直是在怒放,仿佛为了这最美的时刻,最好的年华。陈怡和张婉芹两人都举起了“剪刀手”的动作,脸上带着微笑,陈怡依旧是举起了右手。几天之后,他们都参加了高考,高中学业彻底结束。
高考之后,要过一段时间,成绩才会出来,考生才能根据自己的分数,填报相应的学校。之前在学习时,骆秋和陈怡两个人,他们并没有说过各自的想法,读什么样的大学,学什么样的专业,当时都没有提过。因为读完高中,年纪都长大了,以后的事情都不一样了,没有以前那么简单了。所以,骆秋和陈怡,两人都没说过后面的事,他们不清楚以后,以后也不是他们能掌握的。
没过几天,陈怡告诉骆秋,她要去南京,她家有亲戚在那里,她想去那找暑假工,增加一些社会阅历。骆秋很是不舍,对她说:“跑那去干吗,成绩还没出来,学校还没填报呢。”说话时,骆秋的语气里,显得有些慌张。陈怡回到:“反正在网上填报,等成绩一出来,我在那边填报也是一样的。”陈怡这话说的很从容,像是一切都做好了准备。骆秋立马接话,说:“你到南京去,那不是见不到你了。”这下,骆秋算是说出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说话时,骆秋看着陈怡,一脸认真的样子。陈怡听他如此一说,又看到他真切的表情,脸一下子就红了。不知陈怡心里面是有些内疚,还是骆秋的话让她觉得不好意思。过了一会儿,陈怡才开口说到:“又不是不回来了,再说,我们不还有QQ联系么。”陈怡说话时语调很轻,似乎还有点断断续续的样子。陈怡说完,骆秋没再说话,点点头微笑着,眼睛望向远处的田野。一只白鹭突然从绿色的稻田里窜起来,仰起脖子,张开翅膀,急促飞向了远方。白杨树上,知了在叫着,蝉虫在叫着,天上的鹧鸪在叫着,布谷鸟也在叫。而站在地上的骆秋,却还是不说话,真正个“此时无声胜有声”。
第二天陈怡要走,骆秋送她到镇上的汽车站。骆秋早早的就在陈怡家前的马路上等着,陈怡从村子里走出来,两人都没有说话,陈怡默默地侧坐在骆秋身后。这条树荫浓密的马路,这种骑车的情景,他们以前经历过很多次数。可这一次,骆秋骑车带着陈怡,不是带她去镇上开心地转悠。他是带陈怡去汽车站,去汽车站干吗,去汽车站坐车,坐车去哪里,坐车去南京。陈怡要走了,陈怡她要离开了。这是真的,陈怡是真的要走了。
骆秋骑着自行车,带着陈怡在马路上前行。骆秋骑的很慢,他不敢骑快了,也不会骑快了,他没有办法骑快。因为陈怡之前一直告诉他,叫他骑车要慢点。这句话,骆秋始终都记得。今天,陈怡就要走了,这次骑车带她,或许就是最后一次了。骆秋一定要听陈怡的话,要慢慢地骑,慢慢地骑。要不然,陈怡又要教训他了,又会对他翻白眼。这条道路,他们是再熟悉不过了,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毕业,他们在这条路上来回了十二年。前面有一座青石板桥,过了桥,就是小镇的路口了。此时,骆秋心里希望,这条道路可以延长,一直延长,延长到没有尽头。他就这样带着陈怡,一直走下去,没有尽头地走下去。蝉虫在树上鸣叫,白鹭在稻田中起落,河水在石桥下流走,一切都是挣不脱的,逃不掉的,也是亘古不变的。脚下这条道路,终究是会有尽头。
自行车在埋头转动,一圈又一圈,没有要加快的意思。骆秋把头低下,眼睛盯着路面,一脚一脚地踩踏着。陈怡坐在后面,也是低着个头,眼睛看着自己的鞋尖。今天这趟车,负荷量已经远远超出了,车上的两个人,彼此都太沉重。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什么都是徒然,只会增加彼此的伤心难过。各自把头低下,悄无声息,这是一种无言的倾诉,还是无奈地告别。沉默,将他们推向了汽车站。
到达汽车站,骆秋把车子停下来,转过头看着陈怡。陈怡没有下车,依旧侧坐在自行车后,她也看着骆秋,两人依旧沉默。南风在吹,蝴蝶在飞,时间,并没有静止。过了一会儿,陈怡从自行车上下来,对骆秋说:“汽车快要开了,我走了。”陈怡话说的很轻,两片红嘴唇几乎都没动。骆秋立即伸手,一把抓住陈怡的小手腕,用近乎锐利的眼光看着她,说到:“我去给你买杯珍珠奶茶吧,你还不知道什么味儿呢。”语气是坚定的,坚定到快要苍白。陈怡回到:“来不及了,汽车马上要开。”这回说话的声音稍大点,眼睛看向骆秋拉住她的那只手。骆秋似乎明白了,来不及了,确实来不及了。骆秋慢慢地把手松开,陈怡的手缓缓退回身边。两人再次凝望。车站喇叭里响起检票提示音,陈怡默默地转过身,往车站里面走去。骆秋仿佛定住了,一动不动站在那,望着陈怡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淹没在人潮里。汽车出了站,在柏油街道上疾驰而去。
刹那间,骆秋终于忍不住了,他泪流满面,哭的泣不成声。汽车的速度,带动了路边的槐花,呼呼作响,惊扰了花朵上的蝴蝶。蜜蜂在飞舞,蝴蝶在飞舞,追寻着汽车而去。陈怡把脸贴在玻璃上,望着树上浅白浅白的槐花,闻着芬芳的槐花香气,早已哭成了一个泪人。汽车的轰鸣声,淹没了骆秋和陈怡的这个暑假。
到了八月底,简阳去到一所建筑学院,学习了工程造价专业。张婉芹根据自己的长处,依旧加强学习英语,就读了一所外国语学校。陈怡确实没有回来,她在网上报了一所南京的师范专校,选择在南京读书。骆秋暑假在家中替父母干农活,拔花生,收割水稻,插秧。暑假期间,骆秋在网上收到陈怡发来的QQ信息,陈怡说她报了一所师范学院,她以后想做一名人民教师。骆秋支持她,为她高兴,要她好好上大学。
暑假过后,是各所大学新生报到的时候,由于个人意愿和家庭条件等方面因素,骆秋没有去读大学。在父母的支持和自己的志愿下,骆秋选择了参军,当一名人民子弟兵。骆秋上次去镇上,在网上回复陈怡发给他的QQ信息,他没有说自己不会去上大学,也没有说他会去当兵。骆秋不知道该怎么跟陈怡说,说了又有什么用,指不定陈怡还会对他翻白眼呢。同年冬天,街上的槐花还未表露风情,骆秋应征入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