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幸福里大院不远的小西湖那边有一个名叫“集大成”的烧烤摊，是朱大成设的。据说，摊子上所有的食材都是朱大成从菜市场抢来的，连那几个锈迹斑斑的烧烤炉子都是抢别人的。集大成烧烤摊整天围着一些剃着光头，浑身刺青的人，他们称朱大成为“大哥”，用罐头瓶子喝啤酒。喝多了，就扯着嗓子唱样板戏。
传说有一次朱大成喝醉了，腰里别着一把砍肉刀，摇摇晃晃地去了菜市场，见什么拿什么，没人敢跟他理论。朱大成背着一条麻袋，里面装满了抢来的肉类和海鲜。当他走到一个卖蛤蜊的摊子时，尿急，拽下裤子就往人家的蛤蜊上撒尿。摊主不知道这个浑身煞气的人是传说中的“门神”朱老巴子，上去推他。朱大成抽出砍刀，手起刀落，一下就把那人砍翻在案子下。然后慢慢腾腾地提上裤子，骂声“怂货”，踹翻摊子，摇晃着回了烧烤摊。警察来抓他的时候，他已经醉成了一堆烂泥。
石八达想，汤海忽然变得这么有胆量，敢情是有朱老巴子撑腰啊。看来那帮打人的家伙应该是朱老巴子的人了，心忽悠忽悠地往下沉。
汤海和他的人走了，马波也被几个女同学拽走。
看热闹的人群散去，这里一时间显得有些清冷。
石八达发现，吴岳正在迅速肿胀着的脸，在笑容里显得异常狰狞。
朝阳霍然亮起，清晨的雾气一下子就没了。
吴岳弯着腰在找自己的三棱刮刀，地上除了点点滴滴的血迹，什么也没有。
吴岳抬头问石八达：“谁拿了我的刀？”鼻子下的血游蛇似的往脖子里淌。
石八达摇摇头，鼻头酸得厉害。
吴岳吐了一口浓黑的血：“那是我爸爸给我的，他年轻的时候是纺织厂的钳工。他活着的时候盼望我将来硬气起来，不受别人欺负……”
石八达忽然想起了吴岳他爸爸，觉得也许从爸爸死的那天开始，做好汉的念头就在吴岳的心里扎下了根。
吴岳脱下上衣，又脱下汗衫，用脚踩住，撕成一条一条的，缠住左手，又缠住右手，沉稳地穿好了衣服。
石八达的喉咙又疼又痒，后背也泛出疼痛来。
看看身上和脸上全都是血迹的吴岳，石八达感觉自己跟他相比就像一个感冒的人遇见一个癌症病人。
吴岳站不住了，倒退到墙根，慢慢蹲下，抬头望望石八达，眯着已经肿成一条细线的眼睛，嘿嘿地笑：“我比喇嘛挨那一脚更丢人是吧？”
见石八达双手捧着脖子不说话，吴岳摇了摇手：“你上学去吧，我一会儿回家。”
石八达发现，吴岳的脸是笑着的，目光却奇怪地阴着，心一沉，过去拉他起来：“我跟你一起回家。”
吴岳推开石八达，从书包里摸出一张纸，撕开，团成两团塞进鼻孔，仰着脸控一控，冲石八达摇手：“你走吧，我一个人回家。”
石八达知道吴岳的倔脾气又上来了，自知拗不过他，索性独自一人往回家的路上走。
石八达想把这件事情告诉给马一立，让他知道，自己和吴岳是因为他才挨上这一顿胖揍的，让马一立告诉马五，看马五接下来会怎么办。
拐过一条胡同，石八达下意识地站住了：吴岳不会再去找汤海吧？心一紧，撒腿往后跑。
石八达重新拐进那条胡同，看见吴岳蹲在墙根用一块瓦片在地上划拉着什么。
石八达跑过去，看见地上写的全是“杀”字，不由分说地拽起吴岳：“走，跟我回家！”
吴岳的身上没有力气，挣扎几下，干脆任由石八达拖着往家走。
路上，石八达跟吴岳商量是不是去刑警队找找方卫东，让方卫东收拾汤海和那帮混子？吴岳的一句“自己的屁股自己擦”噎了石八达个半死。
两个人刚走近大院的门口，就撞见了正推着自行车出门的马五。
不知因为什么，石八达的的鼻子突然就酸了：“五叔……”
马五诧异地站住：“你们怎么了？”
石八达放开声音装哭：“我俩让汤海带着的人给打了……”
接下来，石八达把前面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马五，最后强调说：“这一切都是你侄儿马一立引起来的。”
马五“哦”一声，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汤海家住在哪里？”
石八达刚说完汤海家的地址，就看见吴岳被马波拽着胳膊拖进了院子。
石八达的眼珠一转，对马五说：“五叔，你不用去找汤海。汤海说，有什么事儿就去找朱大成。打我们的那帮人是朱大成的人……”
马五摇摇手，脸上泛出一丝不屑。
石八达感觉马五有点无动于衷，喘一口气，索性添油加醋：“汤海说，马五算个屁，见了朱老巴子，准‘尿’……”
马五已经跨上了自行车：“你们都给我老实在家呆着！”
石八达的心咯噔一下，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畅快，他知道马五接下来要干什么了。
西墙根边，马波在默默地抱着吴岳的腰。
吴岳扎煞着胳膊，呆得就像一个木头人。
石八达打开家门，闷闷地在床头坐了一会儿，心里忽然就有些憋屈，感觉被人用膝盖压在脖子上的形象实在是太难看了，冷不丁出了一身冷汗。
不行，尽管马五肯定会管这事儿，但面子总归是失了，得想办法找补找补！石八达起身，背起书包重新出门。
西墙根边没人了。
石八达站在吴岳家门口吹了几声口哨。吴岳他妈出来，红着眼圈说，吴岳不知什么时候又溜出去了。
石八达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这小子肯定是去找汤海了！
跑在路上，石八达闷闷地想，吴岳他妈也真有意思，吴岳都被人给“加工”成那样了，她也不问问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当妈的？
石八达不知道，吴岳他妈刚从医院回来，她被确诊了肺癌，是晚期，大夫说“想吃点儿啥就吃点儿啥吧”。
气喘吁吁地跑到他们挨打的那个地方，石八达没有发现吴岳，心中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四下看看，石八达把书包放到一堵矮墙上，转着圈儿想找一件趁手的家伙，没找到，索性从那堵矮墙上拆下一块砖头，拿下书包，把那块砖头塞进去，夹在腋下，撒腿往汤海家楼群的方向跑，脚下蹬起一溜尘土。
石八达刚跑近那个楼群，就看见吴岳的身影在一座楼的一个单元口一闪，霎时明白，吴岳真的要去找汤海，心冷不丁就是一紧。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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