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婷怀着七上八下的心情赶到医院,只见丹尼尔到处都缠着绷带,手上、腿上、肚子上,连脸上都有。她一进来丹尼尔就看见她了,他嘴上缠着绷带不能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雅婷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但她没有说出来,只是凑近他的脸,抚着他的头发说:“你是不是很疼啊?”闻声有一颗眼泪从丹尼尔的眼角滑落。看在雅婷眼里,疼在她的心里,她竟也眼框泛红了,仿佛周日晚上的事件没有发生过一样。此时,露娜从外面走进来,雅婷把她拉到门外。
“你不要担心,他没有什么大事,都是皮外伤。” 刚出来,还没等雅婷开口问,露娜就安慰她。
原来,周二晚上丹尼尔在酒吧喝醉了,步行回家的路上误闯入一群街头混混的斗殴,被他们用碎玻璃刺伤了。现在已经取出了小碎片,这种伤口每周只需在医院上三次药就行,但丹尼尔受伤面积有点大,所以医生建议住几天院以保证更快的恢复。
“其实,叫你来主要是想让你陪陪他,其它的事医生和护士都会处理好。” 露娜介绍雅婷认识了一个会讲英文的护士就要走,最后转过头握着雅婷的手说:“丹尼尔是我哥哥,我最清楚他不是坏人,他就是有一点贪玩,我看得出他是很喜欢你的,我们都很喜欢你。”听到露娜的话,雅婷有一点想哭,轻轻地说了句:“谢谢你。”
重新回到病房,四目相对,雅婷托腮坐在床前看着他,丹尼尔不能说话,看着平时伶牙俐齿的他现在像一个无助的小男孩似的被困在病床上,雅婷不想把氛围搞得太紧张,于是调侃道:“真不自量力!都40多岁了,还敢跟一群10几岁的小孩子打架!”
丹尼尔瞪圆了眼睛看着她,仿佛是在猜测那一刻雅婷没有说出来的心思。
雅婷假装不在意他而只在意怎么做一个合格的护工,观察着他的绷带,不解地问:“绑成这样,你要怎么喝水?怎么吃饭啊?我去问问护士。”没想到这个时候丹尼尔开始使劲地眨眼睛,喉咙里还发出声音来。
“你要喝水?”雅婷问,丹尼尔闭上眼睛表示不是。
“你要吃饭?”
丹尼尔再次闭上眼睛表示不是。
“那你要干嘛?”雅婷不解地问,随即又自己马上明白了似的:“难道你想上厕所?”丹尼尔使劲地瞪大了眼睛表示是。雅婷无奈地想着,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被你伤透了心,现在还要来伺候你上厕所!
带着这样五花大绑的病人上厕所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幸好他虽然四肢受到伤害但手脚还能用,不然一个人肯定搞不定。丹尼尔站着上厕所的时候,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有一点尴尬,雅婷安静地背对着站在旁边当一个人肉拐杖。整个从病房到厕所,以及从厕所回病房的过程里,丹尼尔全程盯着雅婷的脸看,仿佛一直在寻求着一个答案,而且还没有找到。
雅婷按照护士教的方法,给丹尼尔喂了一点流食和水。整个过程依然是,雅婷全身心地盯着丹尼尔的嘴巴,而丹尼尔盯着她的脸。安安静静的,不说话。
护士告诉雅婷,他不需要陪床,晚上会有值班护士照料。雅婷其实并不介意晚上在这陪他,但她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应该表示出一点态度来,就对丹尼尔说:“我明天早上有课,下午我再来看你,上午我会叫露娜先来陪你的。”说完,又加了一句:“你现在还想上厕所吗?”丹尼尔闭眼睛表示不需要。然后她特地用西班牙语说了句“晚安”,走到门口她回头再看了一眼,发现丹尼尔还在看她,心跳有一点加速,尔后转身快步离开了。
在回去自己住处的地铁上,她才想起来把之前丹尼尔发出的那些信息翻出来看,但手机已经没有电自动关机了。于是她便盘点起自己的思绪来。
她想到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那个红头发的女人为什么没来照顾他?露娜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贪玩?所以,那个女人是传说中的露水情?但是人怎么可以这样任意被自己的欲望撵着走,那跟畜生有什么区别?雅婷想来想去都觉得生气。
看着他现在这么脆弱地躺着,她其实潜意识里是希望自己能够原谅他的,但她眼下苦于找不着原谅他的理由。她竟然还为此感到沮丧。
回到自己房间,手机充上电后她急于想从那些信息里找到原谅他的理由。但几十条信息,没有一条是解释事情的,几乎全部都是要求见面,也有一两条信息里表示担忧过雨夜里她的安全。
就这样相对两无言,相互盯着看了三天后,丹尼尔嘴角的伤口愈合得不错,不需缠着绷带,贴医用创可贴即可,而且他也能轻轻地说话。他要求出院。
露娜把自己生活中的一摊子事罗列了一遍后,试探地问雅婷是否愿意去家里照顾他。她一下子找不到好的拒绝的理由,只好同意。护士教了她一些基本的上药的技能,他们就一起回到丹尼尔的公寓。她甚至都不用回自己的租处去取换洗的衣服,实际上她大部分的衣物都存放在他这里,因为这里的柜子大一些。
从此,雅婷开始做起了丹尼尔的贴身保姆,帮他上药、擦洗,为他做饭,伺候他穿衣服,隔三天还要陪他去一趟医院复查。
丹尼尔尝试过想要跟她解释,但还没等他开口,雅婷就说:“你别说话了,一会伤口裂开了,我可不会处理。”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你都这一大把岁数了,还是注意一点的好,脸上若再留个疤,就很难再有漂亮的女孩喜欢你了。”看也不看他,就走开去打扫地板。
虽是照顾着他,但也不会落下学习,有课的时候会打电话叫露娜过来照看,但是每天晚上都是雅婷照看。有一次露娜实在是抽不出空过来,便让自己7岁的女儿贝拉过来给他做伴。傍晚雅婷过来的时候小姑娘还在。
“Miss Yan!你是不是不喜欢丹尼尔舅舅啊?” 贝拉会说一些英文,也挺喜欢雅婷,就学课本里的称谓叫她严小姐。
“为什么这么说?”雅婷诧异这个小姑娘竟然这么说。
“你都不跟他说话。”小女孩眨巴着眼睛。
“他的嘴巴受伤了,不能说话啊!”雅婷摸着她的头说。
“他下午一直在跟我说话,他可以说话的。我没说谎吧?丹尼尔舅舅!” 贝拉坚持地问丹尼尔。丹尼尔无言地看了一眼雅婷,继续低下头在他的电脑前摆弄着什么。贝拉继续小声说:“丹尼尔舅舅说他做错了事,你在生他的气!是不是真的?你看他这么可怜,你就原谅他这一回吧!”丹尼尔明明听到了小贝拉说的话,却并不抬头,继续在他的电脑前打着字。
“你可真是一个善良的小朋友!”雅婷无奈地对贝拉笑着。过了一会,露娜就把贝拉接走了。她准确地看到,小贝拉走的时候对丹尼尔眨了一下眼睛,雅婷苦笑。他们刚走,雅婷就发现家里有一点不对劲,仔细一看原来是沙发换掉了,换成了有一次她在社交网站上收藏过的一款新沙发。原来他也注意到她回来这几天,一次也没有坐过那个沙发,那个让她羞愤难当的沙发。雅婷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走到厨房去做饭。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静默变成了一种常态,但并不觉得尴尬,而是一种很舒适的无言,就像那时候他们在马布岛那些一起吹海风的夜晚,只是彼时的安静是一种自然的安静,因为下一秒谁都有可能会说话,而当下的安静是一种克制的结果,谁都知道下一秒肯定也没有人说话。这种状态随着丹尼尔的越来越好转,而越来越明显。
丹尼尔贪恋雅婷凑近他的脸为他的嘴角上药时那些吹向他的气息,还有她为他洗头时,她的指腹在他的头皮来回游走的触感。他怀恋以前每次她来他公寓总会先献上一个吻,然后再放下背包。但他着实不敢说话,生怕只要他一旦表现如常,她就会以身体已康复的理由离开他的公寓。
于是,他换了一种方式。
为了便于丹尼尔的伤口愈合,雅婷一直都为他准备各种补充维生素、锌和蛋白质的饭菜。她还记得那天晚上,晚餐吃的是河北小炒西红柿炒菜花、海带汤和炒青菜,丹尼尔非常买账地吃光了所有的菜。
雅婷收拾完碗筷后,丹尼尔还坐在餐桌上看书,两条伤腿搁在凳子上。雅婷首先给妈妈打了个语音电话,她有告诉过家里自己交了一个本地的男朋友,但没有告诉他们已经同居了,所以一般在丹尼尔家的时候她从来不会打视频电话。妈妈在电话里一直嘱咐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吃的、穿的不要亏待自己,要注意安全,特别提醒她说看新闻有个外国的爱情骗子骗了好多中国女孩子的钱,叫她对她的男朋友防着点。她心里一阵酸楚,还勉强用调侃的语气跟妈妈说:“您女儿这么穷,骗子还看不上她呢,您就快放心吧!”
再拿起手机发现收到了一封邮件,发件人:丹尼尔。
让你像大自然一样从容度过每一天,平和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