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杜坐在我对面，一字一句地对我说：“修电脑是追不到女生的。”

阿杜是我们这群人里唯一一个到了三十岁还没遇见自己初恋的男人，他甚至都没牵过女生的手。为了帮助这位大龄男青年告别单身，众人纷纷出主意。在众多情场高手的提议里，阿杜选了我的“送分题”——修电脑。

这事要追溯到一年前。

一年前，我搬家的时候，翻出了大学时候用过的IBM。这电脑是我上学时候专门用来打游戏看电影的，毕业以后再也没碰过，一直藏在柜子的最底层。翻出来的时候，电脑包里一堆蟑螂屎，机子整个都发了霉。我说，扔了吧。阿杜擦把汗说，还能修。我问，找谁修？阿杜说，我能修。

我不信一个造船的还能修电脑，就让他带回去活马当成死马医。一个礼拜之后，他还给我一台崭新的IBM，开机速度只要五秒。就在我惊叹他技艺超群的时候，他坐下来喝了口水，开始巴拉自己是如何修这台电脑的。我听得头有点晕，为了让他尽早结束充满专业术语和深奥废话的讲话，我给他介绍了修电脑追女生的路子。

二、

我的闺蜜M是女神级别的存在，上学的时候她睡我上铺，毕业以后，她住我隔壁。我们逛街吃饭上厕所都是一起，最重要的是她也有一台IBM，年久失修。

阿杜是见过M的，上学那会儿，我们在同一个教室里修完了马哲毛思社论。每堂课，阿杜都坐在M后面，痴痴地看着她，满眼都是直男对女神的渴望。在充满青春期荷尔蒙的年纪，阿杜说，M的背影是最好看的。当然，她正脸比背影更好看，只是阿杜没胆看。

还在上学那会儿，阿杜就喜欢M。像大多数暗恋女神的理工男，阿杜一直远远地看着M，她笑，他也跟着笑，她哭，他跟着一起着急。他总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其实人尽皆知。

M快过生日的时候，阿杜向我打听她喜欢什么。我从周杰伦，聂鲁达一路列举到了雅诗兰黛和迪奥。等到了生日那一天，我跟M说，你今天应该会收到一份来自直男的惊喜。我比M更期待阿杜会送什么，心里一直默默猜着是周杰伦的专辑，聂鲁达的诗还是一堆用不完的护肤品。最后，在万众瞩目的社论课上，M收到了一张生日贺卡。长得大概是那种我上中学时候买来送给英语老师的款式，卡片上金灿灿的闪粉一碰就掉，打开，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四个字“生日快乐”。就在M一脸懵逼这卡片是谁送的时候，卡片居然自动播放了“祝你生日快乐”歌，全班哄笑。

我回头去看，阿杜把脑袋埋在社论书里，满脸通红。事后，阿杜说他在学校门口的小超市里挑了半小时才挑中这张贺卡，为了不让M知道是他送的，他花了五分钟用左手写了“生日快乐”四个字，然后趁M上厕所的时候，塞到她的社论书里。

我真是哭笑不得。

三、

我连拉带拽着阿杜敲开了M的门。M穿着居家服，正坐在缝纫机前做一个小黄人杯垫。我说阿杜想帮她修电脑，她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把电脑拎了出来。

阿杜接过电脑，二话不说，插上电源就开始办正事了。M则回到缝纫机前继续做杯垫。我站在客厅，看着两人，一个做杯垫，一个修电脑，真像过日子的两口子。感觉到自己的多余，我便退出M家，轻轻替他们关上门。

整整过了五个小时，阿杜从M家里慌乱地跑出来。见了我也不打招呼，我问他，电脑修好了？他嗯一声，满脸通红地跑了。

就在我单纯的小脑袋瓜里一闪而过不可描述的事情时，M追出来说，你那位朋友太奇怪了。

整整五个小时，阿杜没敢看M一眼，也没敢跟她说一句话，修完电脑站起来就走了，连再见都没来得及。

也许是上天垂怜，在阿杜没有找到女朋友的这几年里，M也一直单身。于是，我们建了个微信群，名字就叫做“如何帮阿杜追到女神”。每天上班路上，午休时候，以及睡前，这个群里都固定讨论着追女神的方法。在所有人智慧的碰撞中，阿杜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约到了M看电影。

“电影票一定要买在下午四点，这样看完电影正好顺便一起吃晚饭。”

“对，吃晚饭要去浪漫一点的餐厅，上菜慢一点，可以从六点吃到八点。”

“吃完出来散步，然后有点晚了，送女神回家，就说女孩子晚上自己回家不安全。”

“对对对，一定要送到家门口。”

……

阿杜在备忘录里一点一点地记录群里的主意，然后带上这些“过来人”的经验信心十足地出发看电影了，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也没见他汇报战果。

四、

那场电影，M其实看得挺开心的，因为可以不用说话。阿杜也挺开心，因为电影院里灯光昏暗，M看不清他涨红的脸。但阿杜不单纯是去看电影的，他是打算在看电影的时候跟M表白。

群里有经验丰富者给他出主意：“电影放到一半，男女主角被迫分开，生死未卜，这时候，你要勇敢地伸出手去握住M的手，安慰她。电影结尾，男女主角历经磨难终于相拥在一起，这时候，你要把M一把抱进自己怀里。男女主角如果亲吻了，你也要毫不犹豫按住M的头，亲她，别怂！”

阿杜心里一万个疑问：“还有这种操作？”

但他还是跃跃欲试。整部电影两小时，他攥着拳头的手心里一直冒汗，额头也冒汗。阿杜问M要纸巾擦汗，M问他，你热吗？他一紧张冒出了更多的汗，连忙说，不热不热。

他们一起看的电影是动画片《疯狂动物城》，整部电影放完，字幕出现，影院灯光亮起，阿杜也没找到抱住M并且亲她的时机。他有些丧气地跟M一起去了餐厅。

吃饭的时候，阿杜开始反思自己刚才在电影院里的猥琐想法，越反思越心虚越尴尬，他只好拼命地不去看M。M起初想化解尴尬，一个劲地找话题，可不管她说什么，阿杜总是低着头嗯嗯吭吭地给一点回应，M后来有些生气：“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怂？”

他们不欢而散。

五、

我们在群里批评阿杜错失良机，让他好好反省。过了一个小时，他发了一篇八百字的悔过书，主题思想大概就是“关于我配不上M的一千个理由”。

我其实有点理解阿杜，我们在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对方在我们眼里是夜空中闪闪发光最亮的那颗星，我们总是因为觉得对方太耀眼，而把自己放在了卑微的位置上。

毕竟，耀眼如同张爱玲，在爱上胡兰成的时候，也写过：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但卑微的爱，往往没有什么好下场。就算胡兰成不是渣男，张爱玲最后也不能走向圆满。人与人之间要保持长久舒适的关系，依靠的是共性和互相吸引，而不是捆绑、一味的付出和自我感动。

M时常跟我抱怨，她说她已经明确告诉过阿杜了她不喜欢他，让他趁早放弃，但阿杜仍然揪着不放。

只是他揪着不放的方式让人有些困惑，吃饭就是吃饭，看电影就是看电影，从不多说一句废话。我们一再告诉他这样不行，他总是踌躇着说：“我怕出错。”

对方太耀眼了，而我太卑微，以至于不敢轻举妄动。

我希望阿杜能够懂得，当然也许他永远不能明白，卑微不是深情，感动不了任何人，除了自己。在爱里，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其实，是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