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是我爷爷的生日。
记忆中幼时的年是分外热闹的,正月初八如同我们家的一个节日。几乎每年的除夕夜我们都在姥姥家吃团圆饭,所以初八这天仿佛在重新过一次除夕,大家重新团聚,酒品、饮料、菜肴、蛋糕,一样不少。早先几年,爷爷会认认真真手写出菜单,大家忙忙碌碌在家动手做饭。
后来开始去饭店订包厢,蛋糕却始终都是同一家的。再后来,爷爷已经行动不便,日日平躺,固定的时间进食、晒太阳,姑姑依旧张罗着大家,攒出一桌酒席,订相同的蛋糕。爷爷牙好,什么都照吃不误,只是不会主动说话,带上生日帽,任人摆布,大口吃蛋糕、大口吃肉。即便每日一餐不落,生活只剩吃喝拉撒,身同枯木,却面色丰腴。
80大寿的半年之后,我们全家守着爷爷,从此两世。
现在,正月初八,我们家没人过生日了。把某种习惯抽离之后,像从一面白墙上摘下一副年久的画,方框内的热闹不在,夷为一块空白。每每从此路过,难免打量一番,也许在足够长的时间之后,没人记得框内光景,一块空白倒是空悬心上。
从前有长长的寒假可以消遣,即便年过完了还能缓冲一下,不至于太不知所措。如今大概从年初二开始便没什么节日的特殊感,大多数人被法定时间框定,返工。
恢复工作日的第一天,我坐在麦当劳,读一本关于苏联的书,左手是对资本主义的叱骂讨伐,右手是资本主义的酥脆甜腻。
有时候可以稍微侧个身看历史,是幸运。这片土地上宁静了很多年,他的子民才有时间去回忆、去思考、去对比,哪一个时代才是更好的。除了选择,我们几乎可以做所有的事。没有刻意去做假设,活在哪个时代会更好,却可以无限的去了解,甚至刻意做出褒奖或嘲讽。
爸爸妈妈的爸爸妈妈相继作古,大概人都会有处于这个年岁的时候。思念故人的时候,更容易念起旧事旧情,毕竟不是每一张脸都是那么难忘的。这也是很多人口中的“开始怀旧了,老了。”我始终对“老”这个词不解,参照物太多。事实上,并没有人变老,时间没有过的很快,是人太懦弱,潜意识太贪生,已经过完的日子比较可控,抄起来就回忆,未来,谁知道到底有没有未来呢?
其实爷爷在我记忆里是几进几出的状态,我有记忆的时候,我们便不在一起生活了。所以,于我而言,有隐侠的神秘感。
有一次,他突然回来,说和师傅新学了“法术”,表演给我看,在我眼里,和电视里的魔术师毫无分差。我记得当时是教了我的,倒是不记得有没有学会了。
有一次,他又回来了,学会了九连环,除了会解之外,还会自己动手做。在阳台架起了老虎钳,不知道哪里来的两捆钢丝,不知道用了多久,总之做成了。专门给我做了一个小巧的版本,小孩子拿在手里方便。后来我笑谈:解九连环是我的童子功。
他一手拎着一捆九连环,一手领着我,去桥下摆摊儿。我站着“表演”,围观的人不少,但是不记得可曾有一位掏钱买的。后来我又笑谈:想当年,我也是“撂过地儿”的。
我本不喜欢太过清楚的记忆,尤其是冠以数字描述的日子,可大多数时候,这些数字都凛冽的从记忆冲出来,横冲直撞的让你怔怔的记着。
故时已故,空悲切,且待冬风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