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不过一顿饭工夫,顾安命的一旅人马已潜至城下。骆寒山点齐左军人马,随在后面。经过白日一战,骆寒山心中始终惴惴。但这次城外再无埋伏。城上却仍是黑漆漆一片,不见人声灯火。
稍顷,军前依次升起红、黄、蓝三色烟弹。这烟弹向为军中传递消息所用,即使在风中也升至高空,凝而不散。因颜色不同,更易区分,深夜中看来尤其醒目,纵然在百里之外,也看得清楚。
不消多时,城内也升起三色烟弹。骆寒山心下稍安,“看来城内人果然早有准备,与我呼应。但烟弹一起,城中必有防备。这百余人纵然精干,也要大冒其险。”
云蒙在阵前喜道,“得手了,快冲!”顾安命也有些意外,“这么快?”
云蒙听他似有怀疑,急道,“城中为首者是我手下最得力的部将郑通,既然升起烟弹,定是抢下了城关,机不可失!”
顾安命听他说得肯定,一咬牙,将手中大刀高举,喝道,“冲!抢下城门!”
他手下的一旅将士白日里折损甚重,但皆憋着口气,要找回一阵,听顾安命下令,不顾一切向城下冲去。
顾安命自己一提战马道,“请云将军为我掠阵!”他一夹马,胯下马直蹿出去。顾安命口中吼道,“扫平叛贼,便在今夜!”这一旅兵卒受他鼓舞,更加勇往直前,也不再隐藏,不少人燃起火把。
登时,天水城下星星点点变得格外耀眼。步军竖起一架架云梯,已经开始向城头攀去。不过片刻,有人已经跨上女儿墙。厚重的城门也慢慢被打开,伺机在后的马军一路冲入。城头城下,一片混乱。
骆寒山押在阵后,松了口气。看来傅山宗名将之名不过如此,白日以机关胜了一仗,便松懈下来。如此轻易地破了城,他心中轻松大半,但也稍有一丝憾意。毕竟朝云城苦战了两日两夜,到了天水,已做了一番恶战准备,却一日间便破城而入。
楚图南的这一招棋虽称不上有多奇巧,但却真的有效。他望望星空,黑若泼墨,这天水城的明天只怕也便如此黑暗。虽然自己的手下破了城门,但心中涌上的更多是一丝丝厌恶。突然间,骆寒山直想赶紧班师回京,甚至都不愿多看一眼城陷后的天水。
见顾安命率一旅人马已进城大半,骆寒山便传令左军其它两旅,依次跟进。不料,将令刚刚传下,只听天水城门口惊天动地一声响,凭空落下黑黝黝一堵墙也似的铁闸。
这铁闸落得毫无征兆,却又来势凶猛,七、八个正通过城门的马军措不及防,连人带马被压成肉饼。七、八骑垫在闸下,居然被压得死死,似乎连点缝隙都不留。铁闸只怕重逾万斤!骆寒山不由惊呆了。
便在铁闸落下的一刹那,城中蓬蓬蓬升起数支火焰箭,人声四起。厮杀声登时如滚油锅中泼进一瓢水般,沸沸扬扬。骆寒山一颗心跳个不停,一下下撞击着胸口。
他喘了口气,大声道,“传令,二旅、三旅速从南、北两侧攻城,务必救出顾将军及在城中兄弟!”骆寒山听这声音如此陌生,连自己也不识得。
那一小半没冲进城的马军在城下乱做一团,但也只过得片刻,便纷纷跳下马来,抽出马刀,顺着步卒留下的云梯向城头爬去,身手矫捷处竟然不逊于那些步卒。既无一人慌乱,更无一人后退。
骆寒山见此,眼角不禁有些湿润。顾安命当真是训练有素,在此逆境之下,他这一旅人居然能虽败不乱,不思全身而退,还要反攻。名将治军,亦不过如此。
天水城头忽然白光闪动,升起数十盏孔明灯。这些孔明灯仿佛有只手在操纵,飘得远近不同,高低错落,将城关上、城下、城门前一大片地照得如白昼般。城下诸军皆暴露无遗。天水守军却躲在阴影中,看不清人数多寡,但见奋力登城的马军一个个坠下城来,拼死也攻不上去。
左军的二旅、三旅已经抵近城下,一骑却骤然赶来。马上人高声喊道,“楚将军有令,左军扎住阵脚,中军冲锋!”
骆寒山听得出是中军传令官。随着他喊声,中军源源开过。列在阵前的云蒙本已在督催麾下千余人前去接应左军一旅,此时见中军开到,便勒住部众,生怕楚图南亲临战阵,有所疏失。
中军这一万人向为楚图南亲率,为朝中少有的几支精锐之师。自出战以来,折损甚少,如今如潮涌般攻向天水,一下似要将其淹没。顾安命一旅残余的马军犹在死战不退,见到中军冲上,更夹在大军中向城上攀去。
此时,城上城下一片金鼓之声,但犹盖不住城内喊杀。隔着天水厚重阴郁的城墙,丝毫看不到城内情形,但城中惨厉的呼声不绝传来。顾安命所率冲进城的马步军显是遭到早就埋伏好的天水军围攻。天水守军虽然不多,但总有一万五千左右。他这一旅白日间损了数百人,冲进城内的约有大半,但也不过一千七、八百人。人数既少,地势又劣,依兵法而看,至多撑得半个时辰。
中军攻势甚猛,兵卒蚁附而上,前赴后继,不多时便在数处登上城头,后续兵士大受鼓舞,趁势而上,渐渐聚在缺口处。骆寒山稍微松了口气。依此看来,天水守军战力不强。照此情势发展,也许尚能救出顾安命的残军。
城下诸军见事有可为,皆鼓噪向前,一时鼓号大作。就在这鼓号声中,一声尖厉刺耳的哨音穿过黑漆漆的夜色,刺得人耳膜生疼,似从千年深渊、万里荒外传来之声,非人间所有。攻城诸军都不约而同顿了一顿,抬头向城上看去。
只见已攻上城头的兵士纷纷坠下,漫天飘洒得竟是如雨血花。在游移的孔明灯照耀下,城头隐隐推出数十具精光锃亮的小车。这些小车下有轮子,因隔得不近,车上物事也看不太清楚,约略可见车上都是黑黝黝数个小洞向外。每辆车后跟着十余名天水守军,围着车忙前忙后。
在数十辆小车后、众多兵士之中,数名铠甲光鲜的将领簇拥着一人。此人似坐在椅上,一身墨色长袍,身材纤弱。一阵疾风吹过,一丛乌黑秀发忽地在风中散开,千丝万缕在空中飞舞。
竟是个女子!离得远了,看不清她面目如何,但见其面色在孔明灯映照下显得格外苍白。这女子左手按着椅子扶手,右手抱着一杆小旗,轻轻晃了几下。她的手露出袍外,在暗夜中莹白一点,柔弱无力,挥这几下旗子也似力不从心。
这个柔弱的女子与天水城上下的大战如此不和谐,如凭空冒出来的一般。但她只挥了挥旗子,数十具小车便动了起来,前后左右参差交错,如行军布阵,调度间迅捷无匹,显是训练有素。(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