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故事汇】
门
打开门,妖精就在眼前,很近。
妖精的笑容忽远忽近,妖精的眼睛透过斯文的镜片,缓缓注视着妖怪。这目光有了魔,穿透了妖怪的衣裳,妖怪裸落无遗。妖怪脸面发烫,产生了那么一秒的不自然,为了掩饰,他给了妖精一个明显缺乏热情的拥抱,或者是说,这样的拥抱缺乏的是明显的真实。
电话里妖精的笑不是这样的,电话里妖精的笑慵懒而媚惑,永远是久睡刚醒的声音,这样的笑人们都说是暧昧。打开门,妖怪才知道,原来妖精的笑是如此的安静。
妖怪说,我和你的距离,只是一杯酒。在这个只有一扇房门的小房子里,没有酒,甚至没有酒杯,妖精和妖怪之间,并没有一杯酒隔着。妖怪总是小心着,以为酒是最好的借口,同样,在打开那扇轻盈的房门时,妖怪同时明白了,在妖怪和妖精之间,一样的根本没有门!一切的安排自然的像是妖怪这近千年的修炼,痛苦漫长,又一点都不经意。
妖精的笑发生了变化,咯咯着,这是一种动物的声音,那种雄性动物总是在下半夜不安分地叫;妖精的脸在拉长,是她原来的模样;妖精的衣裳突然散开成丝,成缕,恢复了它们原本纤维的模样,在狭小的房间里放肆地飞舞,它们感染了妖精皮囊里的灵魂,和妖精一样纵容自然。
人用了数万年想出了衣裳,用它们来做伪装,对妖来说,衣裳除了伪装,更多的是累赘;妖怪触摸到那具细腻的皮囊,身体的某个机关被打开,狂乱让他面目狞狰,一如他在洪荒岁月里的奔逃。
那时,人和妖没有区分,他们一起生活,一个主白天,一个主黑夜,偶尔看到,彼此也不会有一丝的奇怪;现在不一样了,人也会出现在半夜,妖也套上工具,在白天阴暗的角落出没。那时,妖怪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用衣裳掩饰过什么,若不是妖精,午夜里暧昧的同类,妖怪也早已经习惯了有衣的日子。
世界上本来没有这么多的灵魂,若不是原始的欲望在人的放纵下不断膨胀,妖怪和妖精可能都在平静地生火煮饭,妖也并没有人所说的吃人,人也没有处心积虑说妖的坏话,一方面驱逐着他们一方面敬畏着他们甚至膜拜他们;若不是皮囊的欲望,妖怪和妖精很近,就像山林中两棵相邻的小草。是的,若不是伪装,妖怪和妖精的相交一点也不吃力。
灵魂在拥挤,可怜他们彼此却越来越陌生。
妖怪和妖精在同样虚幻的网络上,经过千年,终于闻到了彼此的味道。
妖精肆意地笑着,在空落空落的世界里,用人的文明打着字。这些符号需要很长时间学习,然后可以通过它们,不再用肢体就可以表示感情的成分。
可是妖怪做了关于这些符号的解释:听说能熟练使用符号的动物叫做文化人。
他说话的语速很慢,这和他长年辛苦的修炼有关。
妖精说:我不是什么文化人,我只会任由自己的快乐,我简单,而纯净。可妖怪用文字表达了一个逻辑,以此来反驳妖精:有个有名的调查,在有口交行为的人群中,90%有大学或大学以上文凭,这些人可以称之为文化人。那么延伸一下,如果你要做文化人,需要从学会口交做起,等到这个技术娴熟了,自然你就是文化人了,在这方面,我可以给你做免费的指导。
妖精西西笑了,觉出了脾胃的张开,饿了,想吃什么,却说不明白。妖怪还是那样慢条斯理:不过我和你不认识,所以这样的指导是需要回报的。
那你要我怎样报答你呢?妖精问。你可以拿什么报答我呢?我不需要什么回报,除非是你。
妖怪觉得自己还是以前的妖怪,这么久的人形在消退。妖精吃吃笑了,没有犹豫:行。
妖怪看到有扇门在打开,其实在妖怪看来,本来就没有门。
那你就是我的了,我随时会提“货”的,妖怪说,在往后半秒里,妖怪补充了一句:我们去开房间吧!
房间里的空气有点潮湿,潮湿的不只是房间,皮囊分明有出口,只是出口总是在自己的不经意中遮掩;妖怪很久没使枪了,很不习惯,他不得不再次提到了文化人的问题,希望以此来推脱什么;妖精入了状态,阴笑着摆弄起妖怪,那一刻,他们面容丑陋。
这模样适合在午夜,只有午夜,才有妖的真实。刺破的是皮囊,出口也是门,人为的门。可是,妖怪没感觉到门,妖怪知道有门,但是他一直看不到,透过人类所说的那个叫快乐的东西,他看到的是一具骷髅,骷髅也会快乐的摇晃,并且发出模糊的低音,然后,又掺杂着断续的高音。
妖精幽幽透出口冷气,里面都是水分,在模糊的灯光中也可以看到它们白色的影子:快乐也会疲惫吗?她问妖怪。
妖怪点上一根烟,说:疲惫的,是快乐。看着妖怪突出的颧骨,妖精又问:真实的,就是这样丑吗?妖怪吐出口烟雾,心不在焉地答:丑的,往往最真实。
妖精摇摆了一下身体,那些空中游荡的纤维丝丝纠缠,变成了衣裳的模样。用水冲刷去了很多那些快乐的痕迹,补上一层妆,她明明又是人的模样。打开那扇门:门不大,做的精致,妖怪没听到开门的声音,他睡着了,睡梦中,他的颧骨回缩,慢慢长出肌肉,在梦中,门并不存在。
在妖怪的世界里,门从来没存在过,它只是人类用了很长很长时间想出来的装饰,它可以抵挡,也可以放任着打开:门一打开,和没有门没多大的区别。
妖精跨出门,然后轻轻轻轻把门带上,在那条阴暗的走廊里,听不到她的脚步,一只黑色的猫,或者是午夜里的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