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是一个丰富又奇妙的生命传送带。
第一次远途是来长沙上学,我爸爸来送的我,坐了很久很久的火车。我紧跟着他,登车紧张又忙碌,我爸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拉着我,就像我还小怕拉不住就会丢了那样。上了车爸爸自会打点好一切,安定下来后,对面一个朦朦胧胧打盹的少年抬起头来笑笑开始跟我们聊天,我了解到他是独自出行去上学的大二学生,没有家长来送,当时我心里还有点期待我一个人的旅途,像他一样,独自行在路上,打理好自己的心情,浏览掠过的风景,多潇洒。许久,我靠着爸爸睡得熟了,一觉醒来,发现我爸一直保持着被我靠着的姿势不曾变动过。那个少年抬起朦胧的睡眼问我睡得好吗,他笑着说:“能在火车上睡得着的人很幸运。”我也笑了,紧紧靠着我爸爸,心里明白,睡得踏实,都因我有家人在我身边而已。
爸爸在长沙陪了我几天后就要离开了,那天晚上,我送他踏上回家的路,爸爸上了车,不停地朝我挥手示意我快回去,车尾一转很快绝尘而去,瞬间,所有之前的伪装的坚强都被击败,鼻头一酸,我早已泪流满面。终于假期来临,刚考完试我就急不可待地拉着箱子走进了车站,这次没有爸妈在身边陪着我,倒是有电话和微信的连环轰炸,一遍遍重复已叮咛过千遍的话。我们在儿时就会背《游子吟》了吧,实话讲,在这之前,我只是能够望文生义却不能深刻感悟其间深情,可人的成长往往就是那一瞬间的事,回家路上的一瞬间,我就明白了什么叫“意恐迟迟归。”世间事叫人惦念不已的,唯“亲”字而已。
后来我果然就有了期待已久的独自行远路的经历。为避免和不熟的老乡同行的尴尬,也为一个人的自在,我干脆一个人买票,一个人踏上路途。二十多个小时的车程,我身边的人换了又换,窗外的景变了又变,我看着一对维吾尔族父女如何急匆匆地寻找自己的位置,看着一对夫妻如何细心照顾他们几个月大的小宝宝,看着依偎在角落里喝酒的身影如何饮尽一身的孤独落寞,我听着列车员如何使用浑身解数去推销那一个也卖不出去的“进口货”,听着一个小伙子如何向身边的姑娘吹嘘自己的优秀,猜想那个漂亮女孩会是哪一站下车,耳机里流转的会是什么音乐。
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每个人都带着自己或喜或悲或简单或复杂的情绪和故事,凭借一节车厢来到我的眼前,任我领略尘世的繁华和单调。打开手机地图,看到我所在的那个位置点慢慢移动在中国地图上,弯曲回绕,不急不缓。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我有点难过,原来我和他们也不过都是一个个点,渺小到找不到看不清我是谁。人们风尘仆仆赶来到人世间,吃着差不多的饭,写着差不多的故事,走着差不多的路,有着差不多的悲欢喜乐,最后又以差不多的方式齐齐地归入黄土,过往里一切故事也都烟消云散,可悲就悲在百年后没有人会记得谁曾来过,谁曾哭过,谁曾笑过,然而我们仍旧背着包袱走着这条人生之路,如云追着风,不问所起,不知所归。
我依旧会喜欢一个人行路,那种感觉很奇妙。曾经,我骑着单车一路向北,我不知道那条路会通往哪里,我会在哪里停下,只知道阳光照着我的后背,让我觉得很踏实。几个小时的时间,大地和天空在我眼里不停地变换颜色,偶尔会有飞鸟在我头顶随行,我心里感觉热闹,充实又干净。这个时候我觉得自己是无限宽广和不可替代的。我欣喜地打量这个世界,这里仿佛只有我一人存在,我脚底生风,像自由飞行在山川间的神,无畏将来,不念过往,满心欢喜,奔赴远路。夜幕来临,我不得不折返回程,可我多想就那么不知日月的一路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