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不会冷却
写在前面的话:这是十年前写的一篇旧文,昨天偶然翻到,仍觉感慨良多。细算的话,爷爷已经走了13年了,但我依然想他。
当我在我女儿这个年纪的时候,我已经跟着爷爷厮混多年了。七岁的女儿目前幼稚中带着搞笑的成熟,可能,我七岁的时候,也是这样吧?也不知道,那时爷爷是如何评价我的?我很想问问,可已不得而知了。每每想起在另一世界的爷爷,还会潸然泪下,但是,今天,我打算用轻松的笔调来说说他。因为,爱,一直都是温热的。
从我记事起,就好像一直跟着爷爷。田间地头、乡村小路、秧田蔗林,只要有爷爷出现的地方,肯定会有一个满头梳着漂亮辫子的小女孩,那就是我。有时,是趴在爷爷的背上;有时,是悠然的坐在爷爷挑着的水桶里晃来晃去;有时,是噘着小嘴跟在爷爷屁股后面迈着小脚猛追……
未上小学时,记忆里每日早晨都会带上家里的大黑狗到村口等爷爷。小时候,父亲代管着村里的水闸,每晚必须要到水闸那边的小屋过夜,而爷爷担心父亲每日来回奔走劳累,就代替父亲每夜到水闸过夜。于是,每天早晨,村口的十字路口,总会有我跟我家的大黑狗立着那边等爷爷。大黑狗是个懂事的家伙,往往爷爷快回来时,总会撒欢的奔跑。一看到这个信号,我就知道爷爷快出现了。冬天的时候,总会看着爷爷披着绿色的军大衣,戴着帽子,远远的像个小点,越走越近。每每看到我们,他都会快步上前,解开军大衣,一把将我裹进怀里,顺带摸出一个水果糖,我总会高兴的躲在爷爷热热的体温里吃着甜甜的糖。夏天的时候,常会有浓浓的雾,每当爷爷穿过浓雾走到我面前时,就会一把把我抱起,这时我总能闻得到爷爷头发上青青地露水味道。忙碌的一天往往是从这样的清晨开始的。
在我小小的年纪里,锄头的功用除了翻地,还能够去甘蔗皮。小时候,村里种着成片成片的甘蔗林,每到甘蔗收成以后,田里就只剩下一茬一茬的甘蔗头。跟着爷爷到甘蔗地里劳作时,望着一茬一茬的甘蔗头,小小的馋嘴总是想着甘蔗的香甜多汁而忍不住吵闹。这时,爷爷就会找一茬长一点的甘蔗头,用锄头坚着把甘蔗头的皮一片一片去掉,然后递给我一节香甜的甘蔗头。我至今都没有想明白,爷爷的大大锄头怎会成了削甘庶皮的利器?每到下雨的时候,爷爷总会一人跑到田里去,勤快地在田里翻土或在田头的水渠间游走捕捉黄鳝或水蛙给我和哥哥补营养。每当看到爷爷满脸笑容、满身淌水地出现在家门口时,我就知道,好吃的又来了。直到如今,都再没吃过那么美味的黄鳝与水蛙了。
及至我上中学时,由于学校离家远,必须寄宿。听母亲说,我刚寄宿时,爷爷整日整夜的叹气,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但往往我放假回家时,爷爷却表现如常,总是高高兴兴的送我上学,迎我回家。爷爷节俭成性,能不花钱的时候绝不花钱。上了年纪后,经常会生些小病,但他往往捱着,执拗地不去看医生。父亲有时实在劝不动了,只好打电话向我求救。当我奔赴回家时,总会佯装生气地拉起爷爷的手二话不说就往外走。这时爷爷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任由我带他去看医生,乖乖地吃药。参加工作以后,经常会给爷爷买些东西,爷爷总要细细的问价钱。有的他觉得贵了,就舍不得穿用了。所以,家里经常会出现这样的问答。
爷爷问:这鞋多少钱?
我答:5块。
爷爷问:这衣服多少钱?
我答:3块。
爷爷问:这水果多少钱?
我答:2块。
……
反正不管他怎么问,价位绝对都在他能接受的范围之内。爷爷一生务农,一生勤俭,一生从未离开我们的村庄。他哪里知道,他那个年代的物价和今日已是千里之遥了?
随着我们的成长,爷爷的身体也日渐衰弱。但他到八十几岁时,却依然耳聪目明,这应该是得益于他一生不辍的劳作吧。到我生了女儿之后,回家小住。女儿每日总是早早醒来,而我却睡意不减,困意连天,可父亲和母亲还有一堆事要做。这时,爷爷总会自告奋勇跑来抱曾孙女。每日清晨,爷爷总是抱着女儿,小心翼翼的坐在沙发上,身微前倾,两臂前曲成环型,上身轻轻的左右摇晃,全身贯注的抱着怀里的小东西,并长久地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每每我睡醒下楼,看到这样的场景,眼眶总会有湿润的感觉。我曾跟爷爷说:你抱着走走,不然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哪受得了?爷爷说:不行,年纪大了,万一摔了小曾孙怎么办?是的,我怎忘了?爷爷此时已是八十二岁的高龄了。
爷爷在八十五岁的时候离开了我们。我永远也忘不了,那日我紧紧握着他原本有力的大手,慢慢地体会到由温热到冰冷的变化。也是那日,我才真正的明白了什么是死亡。生与死的距离,可能就是活着的人思念逝者黯然落泪,而逝者在另一世界默然不语罢。生老病死,谁都无法逃避。
爷爷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不识字,也不会讲大道理。当村里爷爷那一辈人一个个驾鹤西去以后,可能村里的人会忘却了他,热闹的村庄也会忘却了他。可我,却永远也不会忘怀,一个平凡的爷爷,给了我一生的爱,这爱始终温热、滚烫,且永远只会升温,不会冷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