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这个人

饭桌上,明哥说,我妈这个人,这辈子就没受过什么苦。确实,姑姑早些年跟着姑夫,衣食无忧,后来改嫁后,新姑夫也是脾气温和,衣食有着。

可在我们眼里,姑姑活的懦弱,逆来顺受,在家庭里没有话语权,连子女们都可以随意呵斥她。印象中的姑姑总是低着头,一副软弱可欺的样子,又是一个药罐子,身体不好,喝药的时候总是一大把一大把的喝。

记得姑姑说过一句话,很让人受益,她说,人这一天,坐着也是过,做点活儿也是过,活儿干了,人不懒,不干活,空闲了时光,还得喝西北风。

但姑姑对我们这些侄女,却是呵护有加,总是充当起拯救家人的角色,尽管总是背着姑夫行事。

有一次,学校排练儿童节的节目,要求六一必须穿统一的白球鞋,一双白球鞋五六块钱,可当时家里穷,自己买不起白球鞋,很是黯然,几经辗转,姑姑知道了此事,拍着胸脯说,这事归我。

听闻消息后,我便去了姑姑家,满以为姑姑会直接给我六块钱,让我自己去买,没想到姑姑直接从柜子里拿出一双崭新的白球鞋。

还有一年,赶上阴雨天,家里的窑洞漏雨,母亲便领着我搬到姑姑家的李子园,有一天姑姑来除草,临走时塞给我两块钱,小时候的两块钱于我而言,足可以欢喜好多天。

因为姑姑家的果园子,李子园,小时候的我水果不断,且视为家常便饭。过年过节,除了姑姑主动背几袋苹果送来,一到夏季,李子成熟的季节,母亲总会在我的要求下,一天三顿饱吃李子,早上晨露未退时,母亲就已踏着带露珠的草叶为我摘来满满一袋李子,午后醒来,又是一袋,晚上临睡前,还有一袋。

成熟的李子,吃一口,满口生糯,甜甜的,软软的,皮薄肉厚,有人爱去皮,而我总是囫囵一口,全吞下去,纯天然,不带一丝农药。成年后的我,每每见到地摊上堆着的黄绿李子,便满口生香,如获至宝,买一大堆回来,却总吃不出曾经的甘甜。

姑姑有时也偏心,比如熬年的时候,家里聚集了无数的年轻人,她总提前通知了堂哥堂姐,却总没有我的份,每次我都是自己得来消息,鱼龙混杂,悄悄掺杂其中,一起看春晚,一起放烟花,到了黎明,再成群结队,出去拜年。

那次晚上不知怎么就落下我和克琴姐,院子大门大开,我呼呼睡觉,等姑姑回来,克琴姐说,利琴睡的呼呼的,我不敢睡,怕有人来偷东西。姑姑很生气,责骂我,这个东西就知道睡觉,别的啥心不操!

姑姑有时偏心也会落在我身上,比如,有一次姑夫和父亲在炕上喝酒,就着煮熟了的鸡肉,喝一口小酒,吃一口鸡肉,我们坐在一边的几个侄子侄女外甥,干看着没有自己吃的份,胆子大的堂哥自己撕了一块鸡肉,塞进嘴里嚼啊嚼的,我和克琴姐和利园姐就在一边,暗自流着哈喇子。

没曾想过了一会儿,姑姑直接塞给我一个铁盆,里面有一大扇煮熟了的鸡肉,闻着香喷喷的,尽是炖肉该有的香味。我自己独吃怀难为情,让了让克琴姐和利园姐,她俩都摇了摇头,不吃,也不说话,脸色很是难堪。

我自己一个人嚼啊嚼的,比堂哥撕下来的那块还要大,直吃得口舌生香。那个晚上,是姑姑特意心疼我的一次。

九十年代,电话还没出现,时髦的人都用bb机,明哥的bb机换了一个又一个,姑姑就把他用旧了的机子按顺序给了这些侄女外甥,没替换下来一个就送一个,我是第三个得到的,可是后来拿到学校,随便放在一个女同学的桌子里,忘了拿,再回去要,她说没看见,直到有一天晚自习回宿舍,bb机自动响了起来,循着声音找到那个女同学的床铺底下,找了出来,可是后来又丢了,再也没找回来。

有一年冬天去姑姑家,姑姑嘱咐她女儿莲姐,还有我和利园姐下地窖拾山药,地窖子里堆积着很多又大又红的苹果,我一个劲儿的吃,吃了一个又一个,冰冷里夹着甘甜,但吃到第三个就吃不动了,利园姐一个劲笑话我,见了苹果没命的吃,姑姑说,是啊,平时见不着,好不容易见一回,怎不吃呢,回去的时候不记得给我带了没有。

但有一次冬天,冻彻人心,我走在大街上,姑姑大老远看见我,叫住我,对我说有时间去家里一趟,给你装点苹果。我听了很高兴,第二天下午放了学就去了。可姑姑家似乎去了很多客人,我不敢进家门,只在堂屋里等着,姑姑说这几天窖子门冻住了,不容易开,你书包还能不能装下?

我想背的更多一些,就说书包装不下,姑姑就说那以后再给你背吧。书包里只装了两个黄元帅,我便很失落的离开了。

有一年秋天,天气已经很冷了,姑姑看见我把我叫到家里,住了一晚上,看见我脚上没穿袜子,便说把我那双给你穿吧,可是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她们都已经出去了,我并不知道她要给我穿哪双袜子,我瞅见洗脸架上晒着一双已经干了的袜子,怪诱人的,但我没有穿,直接上学去了。

后来的我靠着他人的资助,先后到镇里,县里,市里,省里上学,和亲戚们逐渐拉开了地域上的距离,也拉开了心理上的距离。姑姑自姑夫去世后改嫁到镇里,偶尔听说姑姑还会回村里,村子里的房子已经被明哥卖了,姑姑没去处,会到我家和母亲在破败的窑洞里住几天,有时长达一周。

姑姑是从来不和人闹矛盾的,只知道低头干活,想是被欺负了又没有个说处才回去,儿子不成器,女儿家里也不好过,还远在外省,一家子都不好过。母亲的家平时除了我和四姨去送吃送喝,平时没什么人去,姑姑连住几天,想必是被逼到没了去处才回去。

在那么多贫瘠的日子里,日子贫苦,物质短缺,内心苦涩,依旧挺了过来,现代人生活有着落,衣食不缺,却常常喊着不痛快。大概人就是如此,越是逆境越要豁了命往下活,越是顺境,倒不知道怎么活,没了前进的路子,众生皆苦,就是如此这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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