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在怡死后,还是时常梦见她,梦见她的白色连衣裙。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只是连衣裙,甚至都不是她穿着白色连衣裙。我是多么渴望能在梦里看见她穿着白色连衣裙,于是我就极端地渴望,在每一次睡意来袭之时。
但是我也想不起来那件白色连衣裙现在在哪里。
我从医院停尸房出来之后,风一个劲地往衣服里面钻。天空的云层越来越厚,我不得已想要找一个避身之所,虽然相爱之人死了,但不至于整个脑子都坏掉了。
我一如既往地奔向了酒吧,赶在下雪之前我到了。
“两罐青岛,谢谢。”我对老板说罢,拿出大衣里面的新买的香烟。其实我是不抽烟的,但是从医院出来后,鬼使神差地去买了一盒烟。而再一次摸遍了所有衣兜,还是没有打火机,所以又把它收了起来。
“先生,您要的啤酒。”老板还算客气,酒吧由于是冬天,基本没什么生意,三三两两的人,我就这样自顾自地喝着啤酒。
我突然想起来怡穿白色连衣裙的样子,庆幸的是手机里还存着怡的白色连衣裙照片。裙摆垂到了膝盖,脖颈处也被白色涂抹,碎花和蕾丝搭配得刚刚好,多一点就会显得很丑。白色,整张照片都是白色,慢慢地,酒吧、街道、天空都变成了白色,怡穿着白色连衣裙,穿过白色的玻璃窗,坐到了我的对面。
“你把连衣裙放在了哪里?我脑子不太好使。”我问怡。
“我把它藏起来了,藏在了你的梦里。”
“怎样才能找到它呢?”
“为什么要找它?”
“因为我的梦被白色连衣裙覆盖,而想要在梦里看到你,我只得找到它在哪里。”
在我喝完最后一口啤酒之前,怡消失在了白色里,跟来时一样。
我只顾着喝啤酒。
“人死了还会活着吗?”杰突然一本正经地问我。
我在南京的第一夜是在被杰带到的夜飞酒吧过的,所以我在想是不是我的归宿就是酒吧?亦或者说我的灵魂就是啤酒?
“会的,直到记住他的最后一个人死了,他才是真的死了。”
“那我们俩谁先死?”
“我。”
“为什么是你先死?”
“因为白色连衣裙。”
(二)
所以我认为寻找怡留下的白色连衣裙是有必要的,为她,也为我。但是事实上从哪里开始,我不得而知。
在寻找的日子里,我的梦依旧被白色连衣裙笼罩着。最先开始的是白色的星光,在梦黑色的海洋里,白色慢慢侵袭,放大,接着出现白色线条,勾勒出连衣裙的轮廓,最后亮得发烫,亮得刺眼,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梦,所有的细节丝毫不会出错,一一上演。
我已经忘了她穿过多少次那件白色连衣裙,但是第一次穿依旧存放在记忆里。
是在冬天。我们还在大学的冬天,北方的冬天,室外滴水成冰,冷得窗户都不愿透光,便结上窗花,出租屋里的暖气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摆设。呼呼的大风好像要把这个城市洗劫一般,但是事实上连一片树叶都夺不走,那是秋风干的事,只是卷起了趴在地面的肮脏的尘土,徒给自己增添麻烦罢了,一点意义都没有的存在。
“出去喝啤酒,可有想法?”我看着无聊的电视剧突然问道。
“不去,若是时间后退六个月,必定去。”
“那前进六个月意思是不去了?”
“未尝不可。”怡回过整理衣物的脑袋,顺便把长发甩到后面去。
听过很有意思的一句话: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怡,在我眼里,正是那万分之一。
“也许我想给你看看我穿长裙的样子。”
“最好是白色连衣裙。”
“如你所愿。”
大约十分钟后,正好是电视剧的广告时间,怡换好白色连衣裙。
黑色长发,白色连衣裙,两只自然下垂的手臂,像被春风托起的纤细的柳枝,露出的小腿被冰冷的空气亲吻,怡转了一圈,飘起的裙摆在寒冷中画出一道美丽的彩虹。
我会忘了在酒桌上说的话,但是那个场景我忘不掉。
“所以这就是你想找那件白色连衣裙的理由?仅仅是因为她在冬天第一次为你穿上的白色连衣裙?”杰又一次穷追不舍地发问,为此丢下了拿在手里的啤酒。
“不单单如此,还有我的梦,奇怪的梦。”
“就这么简单?”
“还有她的灵魂。一个有趣而又趋近完美的灵魂。”
至于何等的有趣,我脑子不好使,说不出来个所以然,仅用有趣来表达。
“所以白色连衣裙非找不可?”
“非找不可!”
我一口喝干了最后半罐青岛啤酒。
(三)
至于人的存在,肉体死了,仅仅是死,灵魂死了,便是消逝。灵魂的死是被遗忘,即最后一个记住你的人死去,于是人才是真的死了。
而灵魂的存在也有所依赖,好比抓娃娃机,谁都想抓到娃娃,但是本质上它是个机器,因为能抓娃娃而被人所喜爱。
所以找到灵魂的存在尤为重要,就像怡的白色连衣裙。
“你打算怎么找?”杰总喜欢发问。
“毫无头绪。”
“有必要去白雪覆盖的北京。”
“好主意。”
我们相视一笑,再次喝完了啤酒罐里的液体。
于是我在白色连衣裙的梦境下过了大半年,寒风过境,冬天在我的哀求下来的貌似早了一些,但愿这不是假象。
打点行李,买车票,请好假,于是我踏上了行程。
巧的是我大学时期经常喝酒的酒吧并未倒闭,想起已经过了三年多,至少这对我来说有一些小小的慰藉。
我向三年前一样,还是青岛啤酒,可惜装修之后,我熟悉的位子不见了。于是我还是找了一个能看到外面的街道的位子,这样会舒服一点。
所以现在我欠缺的只是一场大雪,所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而我不得不在这个酒吧连着喝了好几天的啤酒,大约一周后,我期待的终于来了。
还是白色,跟很久很久之前一样的白色。怡出现的情节还是一样。
“你终于来了,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我尽量压制着自己的语气,以免太过激动。
“我把你要的东西带来了。”
“在我的梦里藏了三年多,终于要了结了。”
突然这片白色的世界被打破,火光,是白色连衣裙,白色连衣裙的火光。
“谢谢你。”
世界又回到了黑暗,我又拿起了啤酒,一口接着一口,而不是一口气喝光。
我又回到了南京,回到了夜飞酒吧。
“找到了?”
“找到了。”
“带回来了?”
“带回来了!”
庆幸的是,夜飞酒吧不再是我一个人喝酒。
酒吧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音乐换了一首又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