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一个人住在乡下。她不愿意来城里,嫌城里房子小,住着心急,没办法,几天和娘通一次电话,这已成了习惯。
周六忙完工作,晚上九点多,我拨通娘的电话:“妈,这几天好着呢么?”娘在话筒那边,长叹了一口气,我一怔,急忙竖起耳朵,想听她怎么了,她把声音压得低低的,缓缓地说:“霞走了,昨天刚埋了!”我以为我没听清,“啥?是隔壁的霞吗?”母亲沉沉地说:“就是,喝农药死了!这女子干的事,把人都气死了!我这几天都缓不过来!”我当头一棒,“嗡”地一声,别说娘缓不过来,我打死也不相信,一个活蹦乱跳的人,已经入土了。
过了几天,十月初一,我给父亲上坟,回去了一趟。看见隔壁门上那醒目的白色对联,我在思量,究竟什么样的事,让一个风华正茂的女人,万念俱灰,不惧穿肠之痛,撒手人寰。
吃过午饭,我和娘坐在房檐台有太阳的地方晒暖暖,听见隔壁院里,八十多岁的婆婆,好像做好饭了,叫:“平娃,舀饭来!”沧桑的声音听着让人心里发酸。媳妇走了,这老的老,小的小,日子怎么过呀?
平娃是霞的丈夫,忠厚老实,给人盖房靠装修的手艺,挺能挣钱的。两口子前几年就在城里买了房,还买了车,一对儿女,长的又乖,也有出息,都在上大学。在乡邻面前,两口子日子过得红火,惹人羡慕。
霞和我二哥同岁,是我们村上的姑娘,当年,是个大眼睛美女,媒人去说媒,嫁给了平娃。霞嫁过来之后,特别会过日子,属于旺夫的一种,吃苦耐劳,平娃出去盖房挣钱,她管两个娃上学,还每天批发点水果,带在自行车后面,沿街叫卖,我在路上碰见过几回,每次,她捧着水果往我手里塞。成天风吹日晒,她的脸上黑斑一坨一坨,皮肤粗的像树皮。一次,我又碰上了她,推着自行车驼着两筐大枣在小区门口卖,我劝她:“这么热的天,钱让男人挣,你别太辛苦了!”她憨憨一笑:“孩子要上学,不辛苦不行啊,我在阴凉地里,不怕晒”。她很有本事。大家都这么说,两个孩子上大学,都是霞卖水果供的。还说,城里买房花了三十多万,霞也出了一半的钱。对于没有文化的霞,我是敬佩的,我觉得她身上有成功人的特质。
有道是,夫妻可以有难同当,有福不一定同享。苦日子翻过来了,可咋不好好过日子呢。娘说:“霞从年前,就怀疑平娃外面有人了,两个人经常吵架,那天我去串门,刚走门口,霞破口大骂:狐狸精,野鸡……吓的我急忙退回来了。”我问:“那平娃到底外面有人没?”娘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平娃是个好娃娃,脾气好,别人求办事,从不推脱,不和人红脸,那是霞冤枉平娃了。”我心说,现在的世道,这种事太常见了,旁人怎么能知道内情呢!娘接着说:“霞去年得了心脏病之后,就有了疑心病,成天怀疑平娃,有时来给我说,一边说一边哭,我就劝她,没有的事,平娃是好人呢,你两个娃那么乖,好好过日子,你心放大,他平娃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唉!可临了,还是钻了牛角尖,霞你个坏女子,你喝啥农药啊!那药苦的,你怎么能灌得下去!”娘说着说着,气愤地眼泪下来了!我知道娘心疼霞这么能干的人。
人或许就是这样,大风大浪摧毁不了你,如果掉在了自己建造的死胡同里,却怎么也走不出来了。我心里冒出一种叫“抑郁症”的病。只是没有说,说了娘也不懂。
娘愤愤不平:“霞下葬那天,娘家人来闹事,几个人把平娃暴打了一顿,又把平娃的娘从床上揪下来,说房是她女子霞盖的,你凭啥住!又让平娃把城里房子的钥匙交出来,让写保证书,以后不许娶女人。”“那平娃答应了?”“能不答应嘛,娘家来了几十人,院子站满了,咱亲房的人怎么劝,都不行!”娘说的时候,我瞅着西墙隔壁的院子,前几天那么真实的场景,怕是只有电影里会有吧。
现在,霞已经入土,尘世的烦扰与她无关了,她用常人无法理解的方式,一了百了,可留给活人的日子,才真是炼狱啊!
我深深的可怜起了平娃,年过四十,让人扔在了半道上,他心里的苦给谁能说呢?
那天,和闺蜜聊起这件事,我问她:“如果你丈夫出了轨,你怎么办?会喝农药吗?”她仰天大笑:“我喝农药?他出轨,凭啥我喝药?”我也想,是啊!他出个轨,算个毛线呀!
又想起娘说的话:人,投胎人间来一遭不容易,死了得转几世,才能托生成人呀!不管怎么,都要好好活,活够了,不亏为人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