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很想回到去年8月26日那一天，好好地，认真地问问自己：“这样的选择，真的是出于你自愿的吗？”相信，自己会给出一个更加理智的答案。然而事实是，次日一早，我便收拾好行囊，告别朝夕相处的室友和朋友，离开了自己学习工作近五年的地方——西班牙马德里，回到国内，怀着不安的心情开始了一段更加坎坷的旅程。
刚回来的那几天，各种接风局不断，每天都是胡吃海喝，到处走亲访友：送礼，寒暄客套，最后也不能免俗——聊到了饭桌上。其实，我是不喜应酬之人，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不善应酬。从小到大，凡是五人以上的饭局，我总是想方设法找借口推脱。在国外工作后，因那边不流行这样的规矩，便觉得少了很多烦恼，不用强颜欢笑地去做自己不情愿之事，也是人生一大幸事了。如此一来，就省去了在酒桌上应酬的时间，我便用来读书，看画展，看话剧，偶尔，周三下班之后去看个特价票电影。那时候，每天的日子虽不能说是锦衣玉食，倒也风平浪静。对于一个喜欢独处而又不善言谈的人来说，应酬这事简直是一种折磨，更何况，很多饭局并非出于自愿，而是父母的刻意安排，最后的结果是，他们在酒桌上言笑晏晏，弄得我很是不自在。
之后，便是按部就班的干正事——找工作。去年的就业形势其实并不算好，我回国那时也已是秋招的尾巴，基本上就是只能抱着“挑挑拣拣，差不多就从了”这样的想法，管你是哪里的海归，几年的海外经验，证书拿了多少，到了面试时也照样怂。经历过多次失败的打击之后，侥幸被南方某城市一家留学咨询公司录取，职位美其名曰“留学顾问”，其实就是客服加销售。现在想来，那时公司开出的条件算是比较苛刻的：薪资低于行业平均水平，试用期半年，社保半年后才会有，不包住宿和午餐，办公室也无微波炉等加热饭菜的设备，所以，只能吃外卖。当时内心无比纠结，无数个不情愿，但是想着都要30的人了，也不能一天天待在家里啃老，也就去这家公司上班了。公司人手很少，加上我也就四个人而已。一开始我并未觉得有何不妥，毕竟，这样的小微型企业现在也不少，这也意味着你需要一个人做五个人的工作。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日子也并未好过很多。学生家长可不管你是否是工作时间，语音电话不断，很多时候觉得自己都在对牛弹琴。不仅如此，又要检查学生材料，翻译文件，递送签证材料，每天几乎都没有喝水的时间。多少次都想放弃，辞职再回去国外读博，无奈家里并非富甲一方，实在没有这个经济能力。明白了家里的苦衷之后，更加努力地开发客户，指望着提成可以高一些，日子也不必这么拮据。正当一切都要步入正轨之时，一场突如其来的肺炎疫情让我本就不平静的生活再次发生了变化。
1月17日，春节假期开始，我也回了老家，老板说这个月的工资要推迟到月底发，因为当时还有学生没有结清尾款需要一些时间，由于之前发工资还算比较准时，我也就没再纠结。20号之后，关于肺炎疫情的新闻在数天内迅速发酵，一时间人心惶惶。眼看着就要月底了，工资却迟迟未到账，结合当时的形势，心里便陡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那段时间，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老实待在家里，静观其变。超市里空空如也的货架；街上行人寥寥，大都行色匆匆；口罩，消毒液，洗手液都已经脱销，一时间大有洛阳纸贵之势。但尽管如此，家里人还是完全不听劝，请了三姑四姨来打麻将，吃年夜饭。饭桌上，我觉得自己永远都是弱势群体，根本插不上话，总是很被动，所以每次都会找借口提前离席，免得一桌人都尴尬。这个春节里的每一天，我都是提心吊胆，担心着自己的前途。本来就有失眠状况的我，更是辗转反侧，以至于很多次夜里爬起来，开灯读起了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转眼就到了二月份，公司群里发来消息说推迟复工，之前未结算的工资也在复工之后结算，虽万般不爽，但是想着疫情影响下，大家也都是不容易，反正又不是不给你发工钱嘛，纠结也无用。那段时间疫情最为严重，每天新增都在百位以上，根本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还有心情出去旅游，即便有这样的心情，也没有交通工具可以出去。
进入三月以后，疫情开始好转，很多企业也都逐渐复工。我仿佛看到了希望，想着再坚持一下，就可以回去上班，大展拳脚了。月初的一天，工资终于到账了，紧接着，是群里的消息。老板上来先说了一番不痛不痒但又颇为煽情的话，让我觉得有些奇怪，平日里，她向来是有话直说，从不拐弯抹角的，今天怎么突然风格大变？之后，那就真的可以称得上是“悲从中来，不可断绝”了，她感谢了大家的努力工作，回忆了之前一起工作时的点滴事情，其实，后面的话，大家也都猜得出了，最后，虽有千言万语，也只得互道珍重。放下手机，我感叹：“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今年，注定又是不安分的一年了。
从前，我会很自然地认为，这些天灾人祸一辈子我们能遇上的几率很小，即便遇上了，于我们个体而言，也没有很大的影响。在亲身经历过这一遭之后，我头一回体会到，一个普通人，在这样不可预知因素的影响下，在时代的洪流中，仿若沧海一粟，自身的小小力量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还不是会被这洪流冲走，最后拍死在沙滩上吗？你一遍遍问自己：是我不努力吗？是自己不够优秀吗？我努力了，我尽力了，抱歉，我只是没法预知这场危机，我也是受害者，可是，我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理解。可是，在这苍茫人世间，本就知己难求。人们总是坚持己见，一方面站在自己的角度顽固不化，一方面又把自己的手伸长到别人的生活里指指点点，真是可悲可叹！于父母而言，我们做子女的所作所为，永远都不能避免被他们挑刺，我早已厌倦了互相争吵，也不屑于争个你死我活，因为即使你在据理力争，他们还是会认为你一小孩子，懂什么，吃的饭都没有我吃的盐多呢。在这种逻辑之下，你通常很难有反抗的余地，多半是被他们压一头，然后再独自抱怨，如此循环，好心情便也与你无缘了。
一个普通人的悲喜，要让别人能够感知并且理解，谈何容易？很多时候，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岁月静好的那些年里，自由自在，不用看着别人脸色，听着刺耳的话语。人生最大的不幸，在我看来，莫过于做自己不情愿之事，而指使你做这些的，恰恰是整天宣称“为你好”的父母。是的，你可以不屑于他们的“耳提面命”，但是，很多时候，你插翅难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