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磨
总有小贩在村里吆喝,有收破铜烂铁的,有用乱头发换小盆的,有修鞋的,有卖豆腐凉粉的,过年的时候还有收猪毛的,这些都早已习以为常,不过这些小贩吆喝的时候,我也会跑去凑凑热闹。
这天,村里来了一个特殊的小贩引来不少群众围观,他来收石磨,大家觉得匪夷所思,议论纷纷。一些耄耋老人说,这样的小贩还真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怎么有人收石磨来了,这些我们看似一文不值的老家伙,难道还真成了古董,值钱了不成?
有人买就有人卖,小贩收获不小,有石磨陆陆续续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抬上一辆卡车。小贩经过我家门口的时候,看到一堆柴下面堆放着的石磨,已经长满青苔,落满鸡粪,小贩问父亲,“石磨卖不卖?”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的父亲半晌不吱声,只顾吞云吐雾,小贩以为父亲耳背,又大声喊道:“老人家,我们高价收购石磨。”父亲终是大声回应:“不卖。”小贩气愤着离开,嘴里唠叨着:“不卖就不卖,还真把石磨当做青花瓷。”
母亲劝父亲,石磨卖了还能卖几十块钱,起码能换些盐巴,放在那里一无是处,还碍手碍脚,父亲开始数落母亲妇人之见,目光短浅,见父亲上火,母亲也不敢再多嘴。我也觉得父亲固执,不就一盘石磨,早已无人问津,用来盖房子没有棱角,放在地上小孩子不小心还要摔跟头,把它卖了还省得花费力气挪开。父亲执拗,我也没能说服。
也许像父亲这把年纪的老人都有恋旧情节,家里早已废弃的黑白电视机,都被母亲三十块钱卖给收废品的小贩了,父亲硬是从三轮车上抢了回来,骂母亲见钱眼开。还有他年轻时就玩的收音机,早就成了一坨废铁,他还是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放在柜子上,谁也动不得。
自从有小贩来买过石磨,父亲总是不放心,一天来来回回要看好几遍,生怕被别人偷走。见此情景,我赶紧邀请几个年轻人把石磨搬到偏房,这样省得父亲折腾。
一天晚上,父亲心血来潮,跟我唠起这盘石磨的由来。他说我们只会注重物体的表面而不注重实质和意义,不要因眼前的蝇头小利而忘本,一盘石磨看是无足轻重,可也来之不易。石磨的石质可不是普普通通的一个顽石,而是青石,青石在村里可不是寻常物,往往要跑到很远的深山老林才能找到,再说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搬回家,往往要费九牛二虎之力。石磨的制作讲究,可不是一般的石匠敲敲打打就雕琢而成,我知道这是父亲的杰作,年轻时,他可是一个手艺精湛、颇有名气的石匠,盖过房子,修过桥。我算是明白,这是父亲的心肝宝贝,而不是简简单单的老物件。年愈花甲的父亲要是再打这样一盘精致的石磨,恐怕也是心有余力不足了。
看着石磨,我的记忆也穿越到童年时光。父亲在转着石磨,母亲把玉米放在石磨中的圆孔里,石磨转动时发出唉吱声,被碾碎的玉米面就从两扇石磨间挤出来,像完成一次生命的轮回。如果玉米面过于粗糙,还会将其反复碾压。我仿佛还闻到母亲蒸的玉米饭,发出香饽饽的味道,馋涎欲滴。
如今石磨成闲置品,父亲想吃玉米饭,母亲就坐车去十公里以外的一个村里找钢磨磨,但做出来的玉米饭,早已经不是原来的味道。我偶尔会在餐馆吃到玉米饭,却也始终吃不出童年的那种味道。
偶然我打一处公园走过,看到公园的小径由一个个整齐的圆形石磨铺砌而成,我的脚步有些踟蹰。走过鹅卵石铺砌的,听说可以按摩脚掌上的穴位,有益健康长寿,走过大理石铺砌的,这样既美观又平整,这石磨铺砌的小径还是史无前例。我有些惶恐不安,如果是父亲的石磨只是用来垫高别人的脚步,他看见会不会恼羞成怒,泣不成声。幸亏脚下躺着的不是父亲的那盘石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