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晓星他们家没有几家要走的亲戚,有的晓星都不怎么认识,她的父亲也不是热衷于社交场面的人,就自己在院子里修理一些东西,母亲也没怎么说话,买了一些东西,自己骑上电车就出发了。
父亲在母亲推着车,即将要出门时说“路上小心点”,语气不咸不淡。母亲不耐烦地“嗯”一声,骑上车就走了,头也没回。晓星和父亲看着母亲一骑绝尘,车子在胡同口右拐,再也看不见,彼此好像都有一点放松的感觉。
两个都不喜欢多说话的人。
过年家家户户都会备置很多菜,肉,也会包好几批饺子,炸丸子,炸鱼之类,所以随便拿出来点东西就是一顿饭。母亲出门,中午肯定在亲戚家吃了,晓星和父亲就决定中午把之前的剩菜啊包子加热一下,不再做新的。他们一家人都很瘦,尤其是父亲,始终没有胖过。母亲经常在父亲连吃好几个包子时,调侃他光吃不长肉浪费,父亲笑着沉默,晓星知道父亲是太累了,一年年的出去打工挣钱,身体的消耗早已是注定的,如果不多吃饭,怎么保持体格?虽然过年休息几天,之前的劳累却没有完全释放出去,还是在体内停留着。
晓星又是一阵自责,家里之前都指望她能上大学,以后有出息,能报答父母,可是现在呢,她自己都出去打工了,父母的期望也许早就扑空了吧。她又是一阵难受,也许是因为这些,她小小年纪在北京的时候,他俩几乎没有主动打电话关心过晓星。
所以,在饭桌上,晓星从来都不是主动说话的人,因为觉得自己没资格。有时候母亲虽然开父亲的玩笑,她却没法接下去,只能陪着笑笑,不用看也知道,她的笑容一定是尴尬得难看至极,全是小心翼翼的迎合,没有一点发自内心的喜悦。
现在母亲走亲戚去了,父亲没有了耳边的唠叨,所以心里轻快一些,而晓星面对父亲时心里自在了很多,没有太多自责感。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晓星和父亲简单吃了午饭,没多大一会儿,他就出门找同村一起打工的老李了,商量一下明年挣钱的事。因为父亲是一个讷言的人,没有那些所谓的“能人”的能言善辩和老练,所以母亲从来不相信他会干成什么大事,充其量就是一个普通打工的命,安安生生在厂子里干几年,挣一些钱,以后别给子女添麻烦就行了。
每当父亲和她提他的想法时,母亲从来不愿听完,好像他说的都是永远不可能完成的,都是痴心妄想,没那个能耐,就别瞎折腾了。父亲耐心地开头,刚说了几句,母亲总是“别给我说,我不听,什么乱七八糟的”,她的脸上都是嫌弃和不满,也许是过去的苦日子和父亲让她不满意的地方,在她心里生了根,上了绣,无法经过擦洗重新干净如新,让她充满期待。也许正是母亲的嫌弃让晓星心里有点害怕,她害怕母亲嫌弃自己。
她想起之前上学时,母亲总是拿她和别人比较。
“你看人家晶晶多漂亮,又大方得体,看看你,对着陌生人都不敢说话。”
“人家芳芳心眼都赶你三个了,就你实心眼”
“瑞瑞上的重点高中,从小学习都是全班名列前茅的人,以后肯定争气。”
母亲口中的这些人都是同村人家的女孩,晓星觉得母亲说的是对的,她们的这些方面确实都比自己强太多了。而她,又笨拙,又木讷,又不漂亮,又不聪明,什么也不是。
现在她果然还是让母亲失望了,也许真的嫌弃了吧。
中午吃完饭,她走了十多分钟去发小家。其实她真不应该去,去了还是给自己添堵。她是怀着开心的心情去的,去了之后发小的母亲很热情地接待了晓星,然后一边喊发小,说晓星找她来了。发小当然知道晓星来找自己,只是此时她在卫生间。她在里面大喊:“晓星,你等会,我马上出来。”发小母亲对着卫生间的门口亲昵地责怪自己的女儿:“墨迹死了。"
晓星满是羡慕,她和母亲没有过这样的亲昵。发小很快从卫生间里出来,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晓星:”你想喝什么吗?“晓星连忙摆手,说不用了,我刚吃完饭没多久。发小的母亲已经拿来了几瓶饮料放在桌子上,笑着对晓星说:“你喜欢喝哪个拿哪个,不用客气。“晓星忙说:“谢谢婶儿”。发小大咧咧地说:“不用客气。妈,你不用管我们,你在这,晓星都不自在了。”
发小妈笑着说:“我这就走,不打扰你们。”晓星赶紧说:“婶儿,没事的。”
发小无所谓地说:她有忙的事,不用管。”她妈妈随口接上:“就你知道。”说完话,也没有马上走,而是问了一些家里走亲戚了吗之类的话,晓星一一回答了。发小母亲又突然问:“晓星,你在哪上学?”
晓星没有回答,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感到难堪。发小轻轻地说:“晓星在北京上班呢,妈,你羡慕吗,那是北京,晓星在公司上班呢,做编辑。”
发小母亲说:“那也挺好的啊,早点上班早点锻炼。”她的语气很友好,没有一点看不起或者变色的眼光,晓星感觉到了,她喜欢发小的母亲,但是她心里觉得难过,这些难过来自自己。
屋里就剩下晓星和发小两个人。发小家里的经济条件比晓星家里好很多,住的是楼房,电视也是那种很大屏幕的,晓星家里的厕所是自己家里搭建的,只在门口的砖头上写下“男”“女”的字样,而发小家里已经有了三室一厅,有了城市里的那种卫生间。
电视机开着,发小选了一个她们都喜欢看的电视剧,但也不怎么看,主要还是聊天。发小聊着她们学校里的趣事,晓星只是静静地听着。发小上的是本省的一所大专,也算是大学生了,也足以让父母觉得没有丢面子了。接着发小又提到另一个女生,她在高中学了艺术,有了艺术分的加持,在文化课上也使出浑身解数,最后考了一所二本。这在那个不是重点的高中已经算是不错的成绩了。
就像晓星都另外两个朋友,也都上了大专。
没上学的好像只有晓星一个。
而晓星却是那个学习最好的一个,和她们相比。曾经,她在她们眼中是学霸,但是,现在,只有她一个人打工去了。
多么讽刺,多么可笑。
别说她们之中有点母亲明显看不起晓星了,连晓星自己都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了,也许她真的很笨吧,高中时候学习也没有不努力,可还是没有考上本科分数线,只能上一个专科,这于她是无法接受的。
是她自己选择不上的,这怪谁呢?可是母亲能懂她吗,父亲能懂她吗,也许不会,他们只会觉得晓星努力了,但天资不够,真的没法指望。
而她的这些朋友呢?心里会有优越感吗,或者对她有轻视吗,就算表面上真的没有一点世俗的味道,但心里怎样想她呢?
她是不是真的失败了,完了呢,和她们一比,晓星她为什么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呢?
发小还在和自己说着话,而晓星都心里却想了很远很远,她眼睛望着发小家里的冰箱,洗衣机茫然地出神,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发小在她面前挥了挥手:“你在想什么啊,有没有听见我说话啊?”
晓星连忙转过神,笑着:“我听着呢,你说。”
发小喝了一口饮料,说:“真没劲,我自己在这说半天,你啥也没听着。”
晓星心里想哭,她镇静了一下神情,说自己要回家了。发小说“再聊会呗,着急啥”,可晓星已经走到门口,很坚决地不停留。
门重重地关上了,晓星像被隔在了另一个世界外边。她赶紧往下跑,没有往回家的方向,而是转身去了附近的初中学校,那个她曾经上了三年的学校,那个她曾经受到老师重视和关心的地方。
此时过年期间,学校里根本没有人,平常是老师们住在校内,现在他们要么在自己家,要么走亲戚,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晓星跑到之前上课的门口,初三四班,眼泪再也忍不住,大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