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洒一杯酒 出尘沧海游
一
我叫伯牙，是一名乐师，也是一名外交官。乐师是我的主业，是我活下去的动力，外交官只不过是我混饭吃的副业而已。
从小我就被教育，要学好弹琴，一定要先学乐理，学乐理，一定要通阴阳之变化，识动静之玄机，然后居高临下，高屋建瓴，由天道入乐理，然后才能把一张七弦琴弹出万般变化，弹得随心所欲，弹出天地玄机！
文人要熔万物于纸上，挫天地于笔端；画家要笼天地于形内，绘丹青于黑白；政治家要运人心于掌中，操利害于手腕；兵家要御万军如草芥，运筹策于须臾；各行各业，莫不如此！
因此对于这个道理，我是深信不疑！
直到我在山野之间遇到了钟子期！
那时我仰视高山，弹出《山岳》一曲，他笑着说:好，如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我生平最讨厌不懂乐理却自作聪明之人，这个樵夫想必只是听出了这首曲子罢了！
于是我看着面前流水，灵机一动，又弹了一曲《水月》，这首曲子熔流水于月色，寻常之人，能听出月色一层已是高人，可他却听出了其中深意，叹道：月色如流水，春意已三分！
我想，他不过是蒙对了而已！
于是我弹出了当世最难的一首曲子——《无涯》，这首曲子只有琴意却无琴谱，我苦学了十年，才练成琴意，但是只在学成时弹成过，那之后便再也无法弹完！
可这个钟子期，山野樵夫，却应声而歌：生而谁满百？天地万年长。浩瀚唯江海，浮生空自忙。
我停下来，因为我知道，我输了！
于是我把琴递给他，等他弹奏。
二
他见状大惊，告诉我他根本不会弹琴！
我不信，哪有人如此通乐理却不会弹奏的呢？
可他真的不会，甚至连七弦琴为何有七根弦都不知道。
那是我第一次对乐理产生怀疑。
我跟钟子期就这么成了好友，在这以后我再也不曾想过去弹《无涯》。
一年后，满天飞雪，我重游故地，却听说钟子期已经病逝。
他的坟前白雪漫天，我取下琴囊，一时间百感交集，却无论如何也弹不出一个音符，直到风雪俱净，远山传来淙淙流水之声。
我忽然笑了，弹起一首我自己从来没有弹过的曲子，如山耸峙，似水奔腾，如山静谧，似水无形，在这一片洋洋中，一整首曲子平缓流出，激起满天飞雪，直到再次平息。
我睁开眼，汗透重衫。我也不看琴，随手扔到子期的坟头，伯牙绝弦，徐君挂剑，成为最美的传说！
三
我叫师旷，是晋国的乐师。
我从小就聪明，无论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但也正因为如此，我始终无法在自己最喜欢的事情——弹琴上登峰造极。
直到我下决心熏瞎自己的双眼。
于是我再也不被俗尘中的纷纷扰扰所打扰，琴技一下子超凡入圣，被后人尊为千秋琴圣！
但是我总觉得不够，因为乐道似乎是无边无际的，每当我觉得自己已经走到边界的时候，我都会发觉这个边界又被无限扩大了！
直到那一年，齐国的晏婴前来访问，与我一夜深谈。
晏婴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不是因为他聪明，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聪明。
他也从来不去追求什么极致，只是把自己能做的都做好，把自己做得好的，想办法做到更好！
我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尝试这样去弹琴，不再追求弹出最完美的旋律，只是弹出自己喜欢的旋律。
那一天，齐国的使臣再度来访，却不是晏婴了。
但我仍然是负责奏乐的乐正，所以我弹了一曲《国歌》。
可是他们不满意，晋王也不满意，他希望我能弹一首《尧舜大德歌》，我说不能弹，他们非要听。
这首曲子我其实也并未学好，但是当时既然并不想谈，也就随手弹着，反正成亦不喜，败亦不忧。
谁知道我居然弹出来了！弹到后来，凤凰盘桓，神龙出世，风雨如山，大殿摧崩。一曲毕，我大笑而出，再也不曾弹琴。
从那以后，我反而时常帮人算命，很多人相信，我的眼睛瞎了以后，反而看清了更多！
但是后人没有学会怎么看人，却学会了装瞎子！
四
我叫陶渊明，当过官，当过爹，当过诗人，也当过乞丐。曾不为五斗米折腰，也曾为一碗饭而低头；曾一醉梦入桃花源中，也曾一语得罪当朝权贵。
但其实大家不知道，除了菊花和酒，其实我最爱的，乃是弹琴。
虽然我连五音都背不全，但是这一点也不耽误我喜欢弹琴，因为我弹的是琴，而不是琴曲。
所以我把那些令人走入误区的琴弦全部割断了，弹起了无弦琴。
那些邻居每次见我弹琴，都说：朽木不可雕也，抱着一块木头弹什么？
可是这世上哪一张琴不是木头呢？
五
后来经常给我送酒的王弘买了一张七弦琴给我送来，我看了很久，终于把它扔到炉灶里，然后烧出了一锅熟高粱，拿来酿酒。
从那天起，我连木头也不弹了，每天一手端酒，一手虚弹，开始弹空气。
王弘问我：你在弹什么？
弹琴。
琴呢？莫非在你心里？
琴就在这里。
琴声呢？莫非傻子听不见？
若解琴中趣，何必弦上音？
王弘大笑，夺过我的酒杯，我大怒，他说：若解酒中趣，何劳杯中君？
我：········
注：
《庄子》：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
《东周列国志》：师旷奏尧舜曲，百鸟呈祥，万物合鸣。复奏黄帝曲，龙凤出，风雨作，大殿崩摧。善卜，言无不中。
《三言二拍》：俞伯牙弹琴，钟子期识之，遂为知音，子期死，伯牙绝弦，示不再弹。
《世说新语》：王羲之作《兰亭集序》，皆以为神品，而羲之不能复作。
《道德经》：有无之间，最是上乘，执着有无，便落下乘。
《神雕侠侣》：六十岁后，不滞于物，草木竹石，均可为剑。
《风云第一刀》：这武学的最高境界，便是手中无所谓有刀无刀，心中亦无所谓有刀无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