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脚步渐行渐远,心却被那年少不经事时所藏在心底的隐秘揉搓、撕咬着。在我生活最为安逸时总会时不时地跳出来,像母亲那双深邃的眼睛在和我对视,让我不安、追悔甚至惶恐。
也许,这样的隐秘并非我一人所有。和我一样从青涩少女走过来的农村女子都会有这样的隐秘吧。只是,有些人在渐行的路上迷失自我,一辈子都沉浸在命运改变后的安逸和狂喜之中;有些人却不愿意揭开自己尘封多年的伤口,一辈子捂着伤疤活在自我折磨和深深地追悔当中。当然,我不是要忏悔,命运的安排,个人无力改变,我只想用文字来坦诚心中的不安和追悔。
我出生长大在海原一个偏僻的小山沟。那道沟很长,我生长的地方却很小。我的家就在那道沟一个向阳的臂弯里。人家不多,只有三户。沟底,有一条四季长流的小溪 。夏天,我和伙伴们在溪水里捕鱼戏水,捉蝌蚪;冬天,在结了冰的小溪上滑冰、打陀螺,人畜饮水都来自那条小溪。山上树木繁多,夏季,随处可见绿树红花;秋季,一树树诱人的野果。和伙伴们在山上拾粪,捡柴禾累的时候摘些野果,躺在树下听鸟儿们鸣唱;看虫子们奔忙,劳动的苦累很快就忘记了。
四季有风从那条沟里一直吹向远方,于是我就有了一个梦想,跟着风去远方,风到哪里去,我能跟着去吗?我当初拼命地想要离开生我养我的穷山沟,并不是我有什么远大的理想,我只是无法忍受日复一日繁重的劳动和父母无休止的唠叨,想摆脱世代在土里刨食的命运,去寻找一种安逸的生活和更大的天地。于是我便泼了命地想走进学堂,想考入大学,想走进城市。并不是我要成为建设国家的栋梁,也不是为了光宗耀祖,我只是想用成绩作为我离开农村的一个跳板而已。
命运总是残酷的,我没有考上大学,也没能走进我梦想过千百遍的城市 ,却以另一种方式逃离了那个穷山沟。
我从一个花季少女变成了一个男人的老婆。带着少女时代最美好的梦踏上了西去新疆的火车。火车长长的身子倾轧着冰封的大地随着自身的流速缓缓向西驶去。不知过了多少个白昼与黑夜,在火车的哐啷声中我被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乌鲁木齐。
视野里再也捕捉不到青山绿水和家乡那瘦瘦的炊烟;进入眼底世界的是,钢精混泥土堆砌而成的一座座“堡垒 ”和那一辆辆高排量的“甲壳虫”尾部所排放出的污染物;触碰耳膜的不再是羊羔,鸡狗的叫唤声和老乡那带着憨厚的话语,而是大都市特有的噪音和各种民族语言汇聚在一起的吵杂声。
我跟着男人穿梭在火车站附近的巷道里。终于,在巷道一个拐弯处的出口处,一群人拦住了我们,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在和男人交谈着,从他们的交谈和比划中我能猜得到他们在商量着车票的价格,我们还要到很远的伊犁市的特克斯县的一个小镇去。在一阵比划和交谈后,我随男人上了乌鲁木齐市开往特克斯的班车。又过了似乎是一天一夜,班车停在了特克斯汽车站。特克斯:不大的一个小城却很有特色,它是依八卦而建,素有八卦城之称。外来人若是进到城里很难再找到来时路,我却轻而易举地走出了那座八卦城,缘于我跟着一个在特克斯生活了多年的男人。很快便到了特克斯的一个小乡镇,时间过去太久,我已记不清那个小镇的名字,或许是我一直在刻意的要将那段苦涩的记忆忘掉吧。但我最终落脚的那个地方的名字却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记忆里。
记得在小镇下了班车,看着尘土飞扬,杂乱无章的街道和各种民族掺杂在一起的人群,还有那刺耳的听不懂的语言,那时,我真的找不到一种合适的语言能形容我当时的心情。远远得一个年轻小伙笑盈盈地朝我们走来,草草寒暄了几句,小伙的马车载着我们朝一个山沟里驶去。尘土在马车后面卷起,乘着倒风扑打在我的身上,不一会儿,我黑色的皮鞋成了黄土色。山沟道路崎岖,两旁连一颗野麻蒿都看不到,光秃秃的山坡上零七八乱的席芨胡让人觉着阴森森的。似乎一路都是慢上坡,马车最终停在了山梁梁上的一个豁岘里,男人从车上下来取下行李“到家了”,他说。我楞在马车上,或许是希望至极时的失望把我给击懵了,我浑身发软,几乎是瘫在马车上半天没了声气。男人将我从马车上拽了下来“到家了”他又说。我看着山梁梁上几颗乱糟糟的席芨胡和稍远处那一块块贫瘠干裂的土地,随处可见牛羊马匹的粪便,尿骚味混着空气直往人的鼻孔里钻。正在此时,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儿提着水桶从马车后面走来,亲亲地叫了那小伙一声哥哥说:“窖里又没水了。”轻年叹了口气“唉,一冬天都没下雪,吃水比吃油还没难啊!”男人忙搭话:“不打紧,明天我去镇上拉。”
后来,我慢慢地知道了那里所有的事情。年轻小伙是堂弟,小女孩儿是堂妹,男人带我落脚的那户人家是他四叔。这里人家不多,都是早些年从口里逃荒或逃难到此地的穷苦人,家家都有一两口自制的水窖,水:来自于天上的雨或雪。遇到干旱少雪的年限,就要套上牛、马车去几十公里外的乡镇拉水吃。
凭着地广人稀,每家每户都有上百亩的粮田和肥沃的放牧草场,牛羊粪便代替了柴禾,烧火做饭,煨炕取暖。虽然这里吃水吃饭都靠天,看似贫瘠荒凉,人们却过得安逸舒适,衣食无忧。
当我身处异地他乡时,我是多么向往家乡那金灿灿的麦田和父母的唠叨。三伏天跟着父母顶着炙烤的骄阳站在金灿灿的麦田里,手掌上满是握不紧镰把 打起的水泡,一不小心弄破了钻心地疼,皮肤也从象牙色变成黝黑,腰酸的再也直不起来,直到麻木。甚至假装去撒尿疲惫地倒在地埂上沉沉睡去,迷糊中睁眼看看,父母依旧挥着镰刀在麦田里来回折返,身上淌着水,偶尔有风吹过,父母在酷热与凉爽的剧烈差距中打着激灵。我揉着惺忪的眼睛再次拿起镰刀,手疼得握不住镰把,我会故意掐破手掌上的水泡坐在那里哭。父亲唠叨着:“虎口夺食的日子,你哪里像个庄稼人?”“回去吧,回去把牲口圈里的粪背出来,炕煨上,鸡喂了......”母亲安顿一大堆零碎活计,我连听都没听清楚逃也似的跑了。
那时我不知道什么是虎口夺食,只为自己逃离了当时的苦累劳动而暗自窃喜。等我到了我自己觅食过日子的时候,我才深深体会到父母那时的不易。而我始终也没有逃脱一个农民的命运。父母劳苦了一辈子,从未听他们叫苦叫累,父亲时常会对儿女们说农民要有农民的样,我一直理解不了农民是什么样子。慢慢地在自己觅食的日子里我明白了农民的样子就是:任劳任怨,以平和的心态对待劳动所带来的疲劳。那时候我从未在父母那里听到过抱怨,也未曾在他们的脸上看到过酸楚。
当年,父辈们为了活命无奈地踏上走西口的悲凉之路,一颗颗清泪洒在了塞外边陲的苦寒之地。而于我,一种新的生活方式的的诱惑,使我选择了一条荒唐的逃离之路,我想让自己的人生轨迹背离祖辈。当火车驶过玉门关,看着寸草不生的红土地,泪水顺着脸颊一直淌到我心里。那时,我多想逃离那一纸婚书所束缚的荒唐婚姻,父亲那张阴沉的脸和没完没了的唠叨又出现了。清楚地记得,在我决定嫁给那个男人去新疆时,父亲眼里流露着诧异和不安问我:“你要考虑清楚,婚姻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一句话说出去就收不回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那时的我只想逃离让我想想都恐惧的繁重劳动和父母无休止的唠叨,我迷茫又苦恼,一遍遍问自己,最后,我还是决定逃离,而我考学无望所能看到唯一一条可供我逃离的路就是:嫁人。
识字不多的父母将我们姊妹全都送进学堂。我们都辜负了父母血与汗的浇灌 ,谁也没有走进大学。我目睹着父母为了能让我们走进学堂将来脱离祖辈的人生轨迹,在一天天勒紧裤腰带的同时脸上也留下了一道道岁月的痕迹。为了不使自己陷入血与汗的轮回,我选择了逃离。有人说过,婚姻是女人一次重生的机会,可没有人告诉我:是机会也是深渊!无疑我属于后者。假如我能拥有父母一半的经历和思考,我是否还会选择那样一条逃离之路?我也许会对人生产生另一种思考方向。我觉得一定会的,父母大字不识几个能把我们姊妹全都送进学堂,这难道不是一种思想的超越吗?哲人说得好,所有命运赠予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该你经受的磨难你必须经受,逃避不掉。我想方设法让自己逃离的,生活一分不少地回报给了我。
我以为,当我踏上婚姻那块跳板时,自己已经逃离了一个做农民的命运。然而,让我啼笑皆非的是,我没有逃离掉一个做农民的命运,而是脱离了做农民的资格,我找了个——放羊娃!当年走西口上新疆的祖辈们虽然身在异地他乡,根却深深地扎在家乡,而我却成了一只空中觅食的鸟儿,连个窝都没有,寄人篱下,仰人鼻息。每天为婶婶家做着繁重的家务,还要忍受水土不服和日差带来的痛苦。吃饭时我不敢上桌子上去夹菜,自己端着饭碗蹲在灶火门前头都不敢抬,以最快的速度将那碗饭吃完,我怕婶婶看到我多吃饭会不高兴。那时,我连多余的半碗饭都不敢吃,哪怕是肚子里还差那么一点点。不由得我泪水会溢出眼眶,还不敢任由自己的泪水狂泻,我偷偷地擦掉眼泪问自己:你在哭什么?这不是自己选择的生活吗?有人逼你吗?没有!如果坐在炕上吃饭的是自己的父母,我还会蹲在灶火门前吃饭?明明肚子里差那么一点点,我会不把勺子往锅里伸?唉,现在是在别人家里,能忍的就忍忍吧,我这样劝着自己,也劝出了更多的眼泪。
每天,男人跟在羊屁股后面早出晚归。我却在家里为了讨好婶婶,什么活计都抢着干。打水,扫院,煨炕,做饭杂七杂八的零碎活,只要婶婶这边抬脚,我总会跑在婶婶前面说:婶婶你歇着吧,我去干 !”那时,我就会想到在家时的任意妄为,母亲安排的活计想干就干,不想干,逃到一边和小伙伴们抓五子,跳皮筋。从来不会想,那些活计不干会有什么后果。现在不同了,我一边受苦,一边还要讨好婶婶家的每一个人,生怕哪里做不好,婶婶原本就乌黑发青的那张长脸更黑,更长。
身体的疲惫远不如精神上的让我彻骨。当我和男人睡在一个炕上时,我才知道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睡在一起那是多么折磨人的事情。之前,我竟天真地认为,过日子,和谁在一起不是过?结果却不是那么回事,每晚,当他钻到我的被窝里,用他那双大手在我的乳房和臀部抚摸时,我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恶心 ,我觉得他摸过的地方都变脏了。他会硬拉着我的手放在他的那个地方并不断地说:“摸我,摸我!”我会不由自主地迅速将手从那个地方抽回来抱在胸前,像个死人一样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他就像一头饿极了的狼,在我的身上尽情地找食者自己喜欢的东西。看我像个木乃伊一样的没有反应躺在炕上,男人会更加疯狂,掀开被子,扒光我的衣服,让我赤裸裸地暴露在他的面前。我依然闭着双眼,两手抱着胸前他最爱抚摸的那个部位,他便疯了一般开始亲吻我的全身。嘴,我是不会给他亲的,我觉着那简直太恶心。直到他那健硕的生命之根进入到我的体内,他才会停止那近乎疯狂的亲吻和抚摸继而享受他自己认为的鱼水之欢。那一时段我只想哭,大声地哭。泪水顺着腮边湿了枕巾,可我不敢哭出声。我会问自己,你为什么不愿意和他有鱼水之欢呢?那是男女之间最美最美的事情啊!你又不是人家偷来的抢来的,你是心甘情愿拿了人家的彩礼钱,娘家人把你热热闹闹像模像样送到人家家里的,不!是送到你身边这个男人怀里的。不是吗?对呀!你自愿着来的,你还委屈什么?哭什么?说不上来,只想哭。
其实自己也憧憬过,两个人睡在一起,他摸着我女娃儿一样瓷实的圆圆的屁股蛋子,亲吻着我冰雪般的肌肤,手揽着我的脖子将我搂在怀里,轻轻地咬着我的耳朵在我的耳畔呢喃:“小狐狸精,我得把你抱牢看紧了,可不能让你跑了。”我像个小绵羊一样温顺地躺在他的怀里,嘴对着嘴,身体紧紧地挨在一起,我摸着他强健的躯体,两个人一个把一个心疼着没地方搁的那种爱恋。也许,别人会认为我有些不害臊,其实没什么,那就是夫妻!我想,假如我身边的那个男人是我今生最爱的人,也许,我会更疯、更狂!我睡在他宽大的怀抱里那将是多么的幸福,多么的踏实。可我在他跟前怎么就做不到呢?我真怕这样的夜晚,更怕自己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我一遍一遍劝自己,忍一忍吧,等有了孩子兴许就会好些,感情不是可以慢慢培养么?
其实不然,我越是冷漠他越是疯狂地折腾我 。以至于后来我睡炕的这一头,他睡炕的那一头,夜里我背对着他就不由得心里发酸,鼻根也算,泪水就会偷偷地落在枕头上。那时,我就特别恨和我睡在一起的男人甚至心里咒骂。我就这样设想着,要是有一天他从这个门里出去再也不要回来,死了也好,失踪了也罢,总之别让我再看到他,那时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回娘家,我没了男人,娘家是我的家,别人也不会说什么。可现在,我是回不去的。回去了,我该怎么向娘家人说这一切都是个错误,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不爱他?狂喜过后的悲凉只有眼泪,我会在心里问自己,他怎么着你了,你就那么恨他?这不是你当初悖逆了全家人的意愿所选择的男人么?说不清,莫名地恨他。有时看着他在我身上疯狗一般地连吃带啃,我真是恨得牙根都疼,心想,你咋就不死呢!?
也许,男人一直碍于家里的长辈们 ,即便我多么的冷漠和不搭理他他都没有动手打过我,只会悄没声地在炕上往死里折腾我,大概他也知道像这样的炕头之事我也不敢大声嚷嚷。有时我像个死人一样地闭着双眼,两手平放在炕上也不会摸他一下,他在我身上折腾够了会丢一句:我还不如找个驴放掉那些坏水呢,驴到舒服时还知道扭个屁股。虽然我闭着眼,但我能猜得出,男人那时的脸一定是气得乌黑发青,要不是套房外还睡着俩小姑,我想男人肯定会美美扇我几个嘴巴子。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几个月,后来发生了一件令我想像不到的事情,迫使我们离开了特克斯四大队的那个小山沟。
有一天早上,我还没有起来。只听得婶婶和男人在院里嚷嚷,我赶紧起来穿衣服,没等我出门娘俩就扭打在一起 。我连鞋都没来得及穿跑出去拉架,小姑还以为我去帮男人,俩人没等我跑到婶婶和男人跟前就将我按倒在地,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闻声赶来的左邻右舍才将小姑从我身上拉开,也及时劝阻了婶婶和男人,在婶婶和男人的质骂中我才知道是咋回事。事情也算是由我引起,到新疆不久水土不服再加上我怀孕,整个人就像病了一样,光想睡觉啥也不想干。婶婶见我什么也不干长拖拖地躺在炕上气就不打一处来,不让自己的女儿做早饭。这怎么成?早饭一直是小姑在做的,男人吃了饭还要去放羊,几百只羊还在圈里叫唤呢。男人见日头老高了小姑还不做饭就说了几句,这下可气坏了婶婶,她想借机好好收拾收拾我,没成想男人会护着我,婶婶更加生气,娘俩才从争辩到大打出手。
婶婶说:想在这个家里待就待,不想待,滚!成天吊着个脸给谁看?” 确实,从
我到他们家虽然什么活计都干可谁也没看到过我有笑脸。我有什么可高兴的?我从万里之外的塞上江南来到这塞外苦寒边陲之地,不但没有找到我想要的安逸生活和更广阔的天地,自己倒成了一个廉价的长工,我能笑得出来么?
男人说:“离开可以,把工钱算了。”
婶婶双手叉腰“呸!你还要工钱?先把饭钱算了 ,这些年你吃了多少,穿了多少,都给我算清楚!”这怎么算呢?听婶婶说男人是从十三四岁就到她家的,将近七八年的时间男人一直给婶婶家放羊。谁也没提过工钱怎么算,就那样稀里糊涂地干活没工钱,吃饭不付钱。今儿个,你要算工钱,她要算饭钱,怎么算?没法算呀!在众乡邻的劝说和调解中男人七八年的长工白拉了,混了几年肚子。婶婶却一毛没拔白白使唤了一个长工七八年,似乎是赚到了,实际上婶婶是真的赚到了。
男人说:“我从十三四岁开始给你数羊,一直从四五十只数到四五百只,现在好像那一圈的羊与我无关?”
婶婶说的也不无道理,“你从一个黄嘴鸭娃娃长成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谁把你喂大的?”
听着婶婶和男人有些近乎滑稽的争辩,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反正,我没有因为男人白白拉了七八年长工一分钱都没拿到而对他有一丝的同情和怜悯,似乎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把自己置身事外。那一阵子,我心底竟然有一丝喜悦在骚动,想起男人在炕上往死里折腾我的情景,我都有些埋怨婶婶,怎么不往死里打那个狗日的杂碎呢?让我有些意外和想不明白的是,怎么会这样?七八年的时间,七八年呀!就一直哑口不提工钱的事情?突然间,我的脑海里跳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我极力地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但我的阻扰丝毫也没有拦得住我的思绪。
男人是我嫂嫂的亲弟弟,也就是人们所说的换亲,其实也不是真正的换亲,嫂嫂到我家都快二十年了。男人一直在新疆婶婶家,那时候人们对新疆似乎都很神往,每每有灾害年限,人们都会上新疆度饥荒。在口里人的眼里新疆是个富庶的地方,也是穷人们向往的地方。所以那时候有人提亲,正在考学无望而身处封建农村也不可能上一个女孩子自己出去找出路或者学手艺的我,新疆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天堂,有人提亲,我岂不乐乎?就草草答应了那门亲事。
男人是嫂嫂的弟弟,故而嫂嫂家来得很勤。但,不是他一个人,还有新疆来的婶婶。记得有一天我去嫂嫂家闲转,掀开门帘,看到的一幕足以让我目瞪口呆。但我没有多想,男人从十三四岁就在婶婶家,也算是婶婶拉扯大的,母子之间有感情那是毋庸置疑。后来到了新疆,在婶婶家也看到过数次,但我还觉得那是母子情深,他们不可不能不顾人伦吧?直到男人被婶婶两手空空得赶了出来,我才若有所悟,这娘俩之间的故事不浅啊!
男人背着铺盖卷低头无语地走着,我提着个皮箱像个哈巴儿一样得跟在男人身后,看着他狼狈穷酸的样子我差点笑出声来 ,我又要跟着他逃吗?仅有的身家,就是他肩上的两床铺盖和我手里的一只皮箱。要是没有从娘家带来的这两样,那么,我们只能两手空空的离开么?鼻子一酸,泪珠儿顺着脸颊滑落在了特克斯四大队阿克奇那悲凉干涸的山梁梁上。
男人似乎胸有成竹,一路无语地将我带到了伊犁市新源县的那拉提镇 ,原来那里还有个三叔。在三叔的帮助下,用我的嫁妆钱买了一间十六平米的房子,算是有了自己的家。从此,我们便在那拉提那个美丽富饶的地方开始了打工糊口的日子。
那几年,是我人生中最为艰难的几年。男人自小放羊什么活计也不会干,也不愿干,于是就学会了一样本领——偷。我们一直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孩子也从一个到了两个。看着别人春耕秋收,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我是多么想念曾经劳动中酸涩的快乐和歇晌时的惬意。我想酣畅淋漓得下点苦都没地儿去 ,每年只能眼巴巴地等着那点少的可怜的季节活。春季,给大户人家切洋芋种子,撒洋芋种子,除草,一天也就能挣个18块钱;初夏,立竖竖地站在亚麻地里拔亚麻,手掌被牢牢扎在土里不愿出来的亚麻杆子割开一道道血淋淋的口子,血顺着手心染红了亚麻杆,我却不敢跑到地埂上歇息一下下,我怕工头看到让我丢掉这来之不易的挣钱机会;夏季,每一块收割机收割过的麦田便是我收拾口粮的最好时节;秋季,又给别人挖土豆,捡土豆。为了不使自己的肚子不受罪,我带着孩子在建筑工地做小工,给别人晒酸奶,甚至卸车背麻袋。我就像一台停不下来的机器,那拉提那个不大的小镇上处处留下了一个女人背着一个孩子抱着一孩子脚印。
往回走,是我最大的奢望 ,我就像一条回游的鱼。在西域生活的艰辛和各种磨难,迫使我的回归是必然的。回去,在家乡,青山依旧,绿水照流,回去,在家里,炕洞里煨上一筐牛粪,热乎乎的土炕味传遍全身,那是多么呛人的亲情啊!我的离开又是那么的无奈。
1999年六月男人出门,从此便没了音讯,一直到冬天的第一场雪降临也没见着男人的身影 。小女儿的一场病让我本来就捉襟见肘日子更是雪上加霜,无奈,在那个寒冷的冬天,我背着俩孩子踏上了艰难的回家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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