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行走,路过一个街口。这是一处繁华的地段,虽然天气寒冷,但行人仍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突然,人群喧嚣中,猛然冒出一声清脆。我怔了一下,停止了脚步,兴奋地眼睛寻找着这声清脆,久违了,唢呐。
人群散去,唢呐声四起,这一声如一杆长枪,刺破了夜的喧嚣。吹唢呐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老人弓着身,腮帮鼓起,一双枯柴般的手,按在唢呐孔眼上。
老人毕竟上了年纪,吹不几下,便停下歇口气,嘴角边升腾起一团白气。老人哈哈手,用嘴呵着热气,吹在唢呐身上,让唢呐也暖暖身。 老人的面前放着一个已经残损的白瓷碗,碗里压着几张薄薄的角钱。
人人似乎很怕听到唢呐声,个个捂着耳朵,跑着经过老人的身边,自然,老人的碗里再也没有多出一张薄薄的纸币。
老人似乎不在意,精神全部灌注在唢呐上,眼睛望着遥远的前方,鼓着腮帮继续在寒夜里吹奏,如孤军出征,一往无前。
我停下脚步,静静地站立着。听着与周边不搭调的唢呐,放佛回到了故乡。
乡下的婚丧嫁娶,都少不了唢呐的身影。一支唢呐完全可以撑起整个场面。
那时,村里死了人,都会雇上一个鼓匠班子,在整个丧曲里,唢呐就是整个的魂,唢呐的奠基着整个的气氛。
在我的记忆里,村里的老人多在深秋寒冬里去世。飘着的白幡,冷冷的霜,鼓匠从箱子里轻轻拿出唢呐。唢呐是用一块干净的布包着的,生上一堆火。鼓匠拿着唢呐在火上烤着。这么冷的天气,这家伙不烤烤,魂就没了。
喝上一碗粗茶,润润嗓子,暖暖身子,鼓匠的表演就开始了。
唢呐一开声,一种哀怨便向四周散了开来。
鼓匠一般是即兴表演,很少按照调子吹。悲壮苍凉的气从鼓匠的胸膛里,在窄窄的管子里化成一股哀怨,随着喇叭形的口扩散出去,飘荡在村庄的上空。
唢呐响起时,围观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唢呐放佛有一种无形的魔力,能够让人静下来。
老人们蹲在墙角,卷上一支纸烟。听上一段,拿起手里的烟猛吸几口。再听上一段,嘴里的烟雾和肚里的仇怨一起吐出来,长叹一口气,拧灭了还在燃烧的烟头。
小孩子们一般在这种场合是最活跃的,可是唢呐响起时,个个低着头,耷拉着脑袋,用手搓着衣角,脚也不停,在地面上来回滑动。
吹久了,便显单调,这时一个鼓匠嘴里塞着三支唢呐,更有一些技术高超的,鼻子里还插着一只。鼓匠竟然吹响了三四只唢呐。让人暗暗称奇。这时旁边的鼓手,于是两个鼓匠开始比拼,看在情况下,谁吹的时间更长。
唢呐的音色偏清亮,离个三五里地也能够听得真切。老人说,人死了,这魂听不见声音不走。
后来几天,我再次路过街口,吹唢呐的老人不在了,听说是被赶走了。唢呐声被城里人认为不吉利,许多家商铺店主联合起来,将吹唢呐的老人赶走了。拖着音响放悲歌的残疾人还在,碗里的钱也越来越厚了。
唢呐和二胡这对难兄难弟,一个飘荡在北方,一个流浪在江南。
唢呐生于村野,长于黄土地,一生注定是漂泊流浪的,从故乡飘到异乡,从乡野飘到城市。
在城市里无处栖身的唢呐,还是回乡下吧,那里才是你的家。在空旷的黄土地上响起吧,让兴衰、生死、别离在声音的碎片里飘荡消散。
寒夜里,我听见一只唢呐在哭泣。月光正寒,故乡正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