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依旧是这个世界上最恶心的东西，污垢中爬行的臭虫，自以为是热爱一切疯狂。
在赞叹自然界的伟大时，我不只一次感到人类的无知和渺小。
电视剧中的情节在人间上演，天大的灾难，不堪一击的人，乌央一片作鸟兽散。病毒扼杀一个物种的情况，数不胜数。新型冠状病毒击杀了人的温柔冷静，赤裸裸地死亡威胁，我们就活在这样的境况之中。说到底，拯救人类的从来就不是哪一个大英雄，是成千上万的普通人。
五一提前放假，隔天清晨我就逃跑了。
南岳衡山，五岳之一。“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奇山隽秀固然重要，山中佛寺庄严肃穆也别有意境。我期许过晚钟声嗡鸣，遗憾时不与我，多灾多难的一年里，佛寺也带上了口罩。
爬过的山不多，每一次我都选择爬上山顶，再选择便捷的方式下山。我对这种“上山容易下山难”的想法深信不疑。
和一位刚认识的朋友约好，我们就这样临时而冲动地来到了山脚下。山峰不高，峰顶1300米，山也不算奇，但整个山中萦绕着佛道圣地的檀香气。
我们穿过步行通道的大门，走在修葺过的马路上，直逼丛林深处。“隔篁竹，闻水声，如鸣珮环，心乐之。”我深深地体会到这乐之情。近处的繁花扑面，远处的流水潺潺，踩着小石桥，步入林中。一座别致的桥不仅在于长度和位置，更在于桥上的纹理，像是龙的一声叹息，抚在桥面，留下细微的轮廓。桥墩上雕刻着一个个小狮子，拉伸着身子，撅着屁股趴在桥上向人们宣示主权。
罅隙中漏出涓涓细水，缓缓从上而下，簌簌地、轻轻地拍打着岩石。我们穿过草丛，踏在岩石上，看细流从指缝遗落，抓不住丝毫。“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久置于山泉之中，易凉；久处于山水之间，易逝。我叹息一个相遇，终不是归宿。
几十米宽的水坝，架在空中，这便是水流的来源。水坝上是一汪湖水，山色青葱染进水里，水色粼粼，倒映蓝天。我走在这样山水外的护栏里，我和他们格格不入，我像一个孤独的守望者，看着永不属于我的地方，独自地、独自地哀叹。
渐渐地步入林中，本就稀少的游客，在此处更是踪迹全无。丛林深处确有人家，只不过是商业旅社居多，但环境相当恶劣。此时，我们巧遇了两位下山的旅者，装备齐全，气喘吁吁。他们行动迟缓，慢慢为我们指点后面的路程和时间。最终，我选择了一条标有路标但看上去人迹罕至的路。
我踏上这条路时，整个人像找到了归途，即使我对前路一无所知。这条路只有一个终点——“麻姑仙境”，我怀着半分对麻姑仙境的好奇和半分对路况的探究，深入其中。竹林渐佳，水流复又倾泻而下，山中仅余我二人。山麓之间，抬头可见阳光从树杈缝隙洒落，恍恍惚惚，我瞥见祝融峰顶的寺庙，看见观日台的铁塔。
这条路一直存在，但我不敢保证再来时能够找到，就像误入桃花源，一路标记却仍然回不去。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我们采风看花，迷失在森林。
回到大马路，环保车走在“之”字形山路上，弯弯绕绕十分吓人。师傅像精准测量过路标似的，刚好擦过我的一片衣角，卷起阵阵尘土。
残阳一路西去，裹挟春天的风，呈现在天边的五彩华光。六点半的时候，我们终于整理好帐篷，坐在岩石凳上看一轮红日烧着云层。她是洛阳人，见过“火烧云”。我在看《呼兰河传》时，最记得的就是这片火红的落霞。听她所描述，今晚的落日定然不及其十百分之一，但我仍然被自然的美所感动。信息时代最大的好处就是传递迅速加快，我掏出手机一一给家人和室友打了电话，虽然被嘲笑是城里来的“城巴佬”，但分享的喜悦无处不在，我比见到落日更加兴奋。
持续亢奋的心绪一直持续到夜深。我躺在帐篷里，微微打开拉链，探出半个头，我竟然不敢直视满天的星斗。我见到了“北斗七星”和“双星伴月”，看见星宿随着时间在夜空里行走。
“它们是活动的星体。”我忍不住赞叹。
夜色渐浓，春风料峭，击打着帐篷。我躺在里面，听隔壁微微的鼾声，断断续续的说话声，还有一位父亲在轻轻地给孩子讲述星星的故事。静静地听着耳边所有的声音，我不知道身处何处，也不知道今宵夜色如何变换，万物天地皆虚无。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轻轻地念着这句诗，时光轮回，能回到哪一朝代。请带我离开，一晌那日酒觞。
促狭的一声短哨，吹破凌晨四点半。十几个帐篷里的旅人从梦中惊醒，帐篷老板依言守信，催着大家起床洗漱。天幕依旧如墨铺染，星宿从东边已经滑到最西边，微弱地闪动手臂，预示着落幕。
等我们整理好行囊，爬上观日台时，天幕已经从东边被人扯开口子，喘着灰蓝色的仙气。露水润在枝头，欲滴未落。暮春的清晨，雾霭沉沉，远山不见，青山戴纱。昨晚的星空舞蹈落下帷幕，今朝新日整装待发。
穿好大棉袄，坐在观日台的木制看台上，我们呆呆地盯着那片灰蓝色的幕布。只见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拉扯开，灰蓝渐渐褪色。一瞬间，巨型的笔刷画过幕布，紫罗兰色叠加在蓝色之上。灰色、蓝色、蓝灰色、粉红色一齐泼墨，懵懂的清晨终于因他的到来而清醒。
“他来了！”
随着游人的一阵惊呼，日出正式开演。
那远处的一抹艳色，从缝隙间渗透出来，悄悄探出红彤彤、滑溜溜的脑袋。随着时间推移，每一分钟的间隔，粉色尽染，层层白云像粉色棉花糖被人一小片一小片地撕扯开。甜蜜的味道，从青山的舌尖，蔓延至我的舌苔。被浪漫揪住的小辫子，不舍这场无声的戏，我们不敢久留，赶着下山去。
在路边吃了一份寡淡的米粉，我们顺着山路慢慢往下。路上偶遇一个开车的老师傅，就差两个人就能下山，我们随着他一探究竟，的确如此。
车程漫漫，山路延绵，老师傅走了一条当地人才知道的小路，一路畅通无阻直达山脚。也正是因为这机缘，我们才能看见茶山的青翠，采茶女带着斗笠，背着背篓，在茶山里采茶。我们探讨当地的风土人情，赶上初几里的赶集，集市上热闹喧天，每一处定格下来都是一幅完美的乡间缩影。我没有带上相机，也没有打扰他人生活的意向。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我见江南春景如水，见黛山着色，清风画眉。迎我来时的寂寞，赠我归去的行囊。
我以此文赠予你，谢过那份薄礼。
愿你长青，草长莺飞。
2020.05.16
鸵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