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儿子一直受老师的表扬，什么上课听讲认真呀，作业按时完成啊，团结同学呀，成绩有所提升呀，总之，在学校的表现都较先前好了许多。
自然，他妈妈向我诉说时，一字一句把握着节奏，连呼吸都透着欣喜，自然，我接听时，一点都不敢分心，生怕漏掉儿子优秀的任何一个细节。
说实话，儿子的成绩很一般，无论是小学还是初中，与当年的我相比，差了一大截。遥想当年（请原谅我说话变得轻飘了，甚至还双手叉腰，因为我也只有这么一点值得骄傲的谈资），小个子的我不管坐在哪儿都不声不响，毫不起眼，像一株小草。但每次考试过后，我就像鲜花盛开在春天，引起无数人侧目，我的成绩总是稳居前几名。
儿子的成绩虽然不怎么样，但他绝对比我聪明，脑瓜子比我活泛，教过他的老师一直说他接受能力很强。他喜欢钻研，经常拿着螺丝刀将一些小电器拆得面目全非，然后凭着记忆又将它们照原样复原。
现在的小孩都爱玩游戏，儿子也不例外。很多游戏我打开后，根本不知从何处下手，或者玩一两下就终结，很快就灰了心。只要到了儿子手里，他上按下按，左揿右滑，几下就玩得滴溜溜转，哪怕那文字全是洋文，我一个字都看不懂。在这一点上，我只能让他收下我的膝盖，诚心服了。
儿子极爱钓鱼，可以坐上半天不挪身子。别人钓不到的地方，他能晃晃悠悠扯上几条。与别人谈起钓鱼的经验时，我听得忍不住打呵欠，他手脚并用，讲得头头是道。
这些都是我小时候没做过或不喜欢做的，儿子倒是做一样像一样，他比我灵光。
他有一个致命的毛病，玩性太大，只要放假，他就尽最大的力气挤出时间疯玩。布置的作业他敷衍了事，且从不检查，明明简单的问题，经常因为粗心而出错。他写的字很丑，都带着圆形，横折竖折或两三笔画总是以圆弧一笔带过，漂亮的方块字在他笔下全都勾勾连连，疙疙瘩瘩，像眼屎坨子。
这一切只为省出更多的时间，好畅快地玩。
农村不像城市，隔道门像隔着一个世界，全都封闭在自己的空间。农村是敞开式的，你端着碗可进入我家，我赤着足可踏入你家，只要门一开，就有人串门。不为萨德，不为太空，只为一些鸡毛蒜皮，桃李春风。
小孩更甚，经常在一起玩得连饭都忘了。你不可能将别人的孩子关在门外，你的孩子也会不长记性马上进入人家的门。你也不可能像“孟母三迁”，你越迁越远，那儿不光没有学校，恐怕连路都没有了，除非你当儿子的私塾先生，可是国家又不承认。
儿子他们就这样，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弯腰伸颈，玩得不亦乐乎。
她妈妈像个地下工作者，不时向我述说儿子的情况，有太多的抱怨和无奈。我只能劝她，玩是孩子的天性，不要一味地指责他，不要当面骂他呆，骂他笨，骂他没出息。他像一树幼苗，需要扶正，但不可捆扎。他需要整枝，除虫，需要阳光，雨露，需要微风轻拂，需要关怀鼓励。他不需你时时盯着，每天拿尺子丈量，每天用笼子围着，每天只挑那些横生的枝，骄纵的叶，那也是他青春成长的一个阶段。
他越长越大，他会看，会想，会体会，何况他有些聪明。他们的亲人堂堂正正，勤勤恳恳，蓬生麻中，不扶自直，他不是顽劣不驯的人。我们只需在关键的时候，敲他一下，拉他一把，助他一程，他会走上正道的。
我一直在外，对儿子的关心很少，有时在电话中还没说上三句，他就要挂上电话，我也莫可奈何。有时实在气不过，在电话里朝他猛吼几句，恨不得在那边伸出手，狠狠抽他几耳光。
儿子在家里撒开脚丫子玩，但前提总还是完成作业之后，虽然有很多错误，也还算比较自律，只要细心调教，必定可造。相貌他不太像我，但性格与我小时候相似。
他生性善良，在外不惹事，从来没与同学打过架，不乱花钱，也不轻易打诳欺骗。我曾反复告诫过他，别人的东西不能随便拿，不能私自拿屉子里的钱，不论多少。要用钱，可以告诉用途，明明白白向大人要，这一点，他做得很好。
说到底，只要方法得当，他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孩子。
他脸皮很薄，有些做法与我当年完全一样。比如，他刚进初中，他妈妈怕他不习惯，隔三岔五去看看，他每次都红着脸嘱咐妈妈，让她不要去，说别人看到会笑话。比如，明明他的热水只够一个人洗脚，他宁愿委屈自己，也要分一半给别人。比如，别人托负给他的事，他可以将自己的事放下，一定替别人尽力完成。
这样就很好，不让时时看就不要时时看，他不想时时被关注，不想让别人以为他无用，不会独立。那就放开手，让他自己成长，让他自己观察这个世界，感受这个世界。让他很快融入到同学中去，让他有自己的圈子，让他有自己的天空，让他明白，天上不仅有太阳，也有风雨。
我们虽不在他身边，但一直不曾远离，跌了跤，能爬起时让他自己爬起，有了快乐，也让他一个人可以呆在某个角落暗自欢喜。
我们就注视着他，沿着他前进的方向，只要他在路上，即使偶尔坎坷，偶尔曲折，只要他背影的前方，一直有光亮。
每一个人的成长，都会有阴霾和斥责，都会有鲜花和掌声，都会有让人看不惯的地方，但也有更多的感动让人惊喜。
对于孩子，我容忍他的缺点但绝不姑息，我欣赏他的优点绝不漠视，但也不会过分地张扬。
我知道，儿子是听了很多埋怨，受了些指责，才会向妈妈透露得表扬的消息。他想让我们放心，他会好好努力，争取做一个成器的人，他应该也作好了准备。
儿子一向是低调的，就如当年的我，即使再好，也不愿多说一个字。
儿子在成长，向着上使力，他是好样的。倘若以后有更好的成绩，倘若他不介意向我透露，我怕我的欣喜淡定不了，只想向众人大声呼喊，用最大的力气。
他越长越大，越走越快，但却并不是向我走来，而只会更快地向我告别，登上他自己的舞台。现在，我的嘴尚且可以向他啰嗦，我的手尚且可以向他拍打，我的怒气尚且可以向他泼洒，只怕过不了多久，我的目光就无从追寻，只剩一份牵挂在他逐渐模糊的身影后寂寥地叹息。
所谓父子一场，交集相逢几十年，也是千百年修来的缘分。我是他的，他是我的，不必局促，不必介怀，也不必窃窃自喜，但求从容淡定，宽厚以待，过好一生。
我看着你，且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