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为止爷爷已经离开我们十八个月了。

 2014年的圣诞节，爷爷走了，就这么离开了我们，我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当我匆匆赶回家的时候，看见他躺在地上，奶奶望着我说，“你再也没有爷爷喊了。”

       那一刻，我的世界仿佛一下子坍塌了。

       我是爷爷奶奶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对他们的感情与父母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奶奶总说情深不寿，因为她从来没爱过爷爷，虽然他们还是过了一辈子。

    可是她不知道，爷爷的情是有多深？爷爷是有多疼她？要是情不深，又怎么会一辈子？

    爷爷比奶奶大九岁，那年，爷爷二十七，奶奶一十八。奶奶身高165，爷爷还没奶奶高。奶奶如花似玉，爷爷年纪大又相貌平平，这样的两个人，又怎会般配？倔强如一的奶奶，又怎会甘心呢？

    奶奶家原本生活富裕，为了给她母亲治病，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病却仍没好转。

     爷爷的父亲是那一带有名的中医，救人无数。

     机缘巧合之下他治好了奶奶母亲的病，却分文未取。奶奶家无以为报，听说老中医家有个儿子，人本分老实。年近而立尚未娶妻，便把女儿许配给他。

        奶奶是一万个不愿意的，但那个年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奶奶又怎能违抗？于是乎她嫁了过去。可是当她第一眼看到爷爷的时候，奶奶愤怒了，扭头便走。这个人怎么能配得上她？让她跟这样一个还没有自己高又比自己大十来岁的男人过一生她又怎么甘心？

     于是奶奶开始了她的逃跑之行。

   奶奶逃了十多次，可每次都被抓了回来。那个年代交通不便，要逃跑全靠一双脚。全村只有一条通往镇上的路，她一个弱女子又怎么逃的了？

  老中医脾气爆，要打奶奶，爷爷怎么拦着都不肯。他们把奶奶关起来，爷爷每天去送水送饭。

    爷爷只说了一句，我会对你好的。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天，奶奶的眼睛红了，含泪点了头。

    再后来，奶奶怀孕了。

  可她还是不甘心，所以她天天骂爷爷，骂骂骂，爷爷只是笑，什么都不说。

  那会生活特别苦，爷爷每天起早贪黑，累死累活，却什么都不舍得让奶奶做。

   爷爷为人随和，邻里之间相处十分融洽。十里八村都很有口碑。爷爷这辈子，只和人家吵过两次架。

   他们刚结婚那会儿，爷爷家隔壁有个老庚，是爷爷的铁哥们儿，人长的英俊潇洒，但自小无父无母，家穷所以没有一直没有娶妻。那时候老庚一天到晚往爷爷家跑，忙前忙后，和奶奶自然也走的比较近。

    日子久了，便有人背地里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爷爷听了，只是笑笑，什么话也没说。对奶奶仍是一如既往的好。在外面有点好吃的，都留回来给奶奶吃。

    奶奶不是聋子，自然也听到了闲闲碎碎，在外面受了气，回来便冲爷爷发火，爷爷仍然什么话都不说，一笑而过。

   奶奶见爷爷不说话，便只好转身出去。

   有一日，爷爷外出干活回家，见到家门前坐了一群人，一个邻家的婶子，慌忙把爷爷拉到一边，说，我们刚刚看到你家娘们捡了包袱出门了，爷爷仍然笑笑。婶子又说，今天早上路过那老庚窗前，看到他在收拾东西。估计是要和你家娘们私奔叻。

      爷爷闻言，啪的打了那婶子一巴掌。

  爷爷说，我这辈子从来没有打过人，之所以打你，是因为你压根就不是个人，你说的那算人话吗？老古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庄婚。人家婶子都是劝和不劝离，你呢？

 爷爷说完，转身就走了。留下婶子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傍晚的时候，奶奶回来了。奶奶说本来打算回娘家，走到半路上一想还没和爷爷交代呢，便回家了。

 有人说是那婶子一路奔走，把奶奶劝回来的，婶子说，爷爷是好人，要是奶奶真的走了，她也没脸活了。

    至于真相是怎样的，大概只有爷爷奶奶自己清楚吧。只是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多说一句闲话了。

     他们的生活仍在继续，平淡却也安静。奶奶是彻底的留在了爷爷家，生儿育女。也许心里还是有不甘的吧，奶奶对爷爷，还是一如既往的坏脾气，这一坏，就坏了一辈子。

    奶奶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姨奶，她给我说，奶奶年轻的时候，中意娘家对门的一个英俊小伙，后来没能如愿嫁给小伙子，一直很遗憾。

 后来小伙子见奶奶生了儿女，便彻底死了心，也成了家，娶妻生子，不幸的是他妻子难产而死，只留下一个先天心智缺失的女儿。小伙子自此浑浑噩噩，不久便辞了人世，奶奶听到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了好几天。

    小伙子是老来子，父母都不在人世，上面只有一个姐姐，家里穷又拖家带口的，那个弱智的女孩儿便没了生路。奶奶得知这个消息，第一次破天荒的给爷爷煮了好多好吃的。

   三杯酒下肚，奶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是的，她想收养那个痴女。。奶奶一直觉得，是她害了那个小伙子，要是小伙子娶的是她，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了。

    爷爷吧哒吧哒的抽着旱烟，家里本来就有了五个孩子，上面还有两个老人，爷爷的父亲看病很少收钱，通常都是倒贴。

在那样的年代，家里多一张嘴可不单单是多一双筷子那么简单。。爷爷沉默了好久好久，还是点了点头。。

自此以后，奶奶的脾气似乎好了不少。。

     日子再艰难到底还是熬了过来。转眼间，那个心智缺失的女孩儿长到了十五岁。模样倒是亭亭玉立，智商却只有七八岁。

奶奶的长子，也就是我大伯，年满十八。家里的老人都盼望着大伯早日成家。大伯和隔壁家的姑娘情投意合，奶奶却如何也不答应。

爷爷自然明白奶奶的意思。只是这个弱智痴女又怎么能嫁给才貌双全的大伯呢？

      大伯死活不妥协，后来拉着隔壁家的姑娘私奔了。。奶奶便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情。

直到后来，痴女不慎掉进了池塘，淹死了。奶奶一蹶不振了好久好久。

  这时候那痴女的姑姑突然找上门来，说是奶奶虐待了那女孩儿，还说奶奶硬逼着那女孩嫁给自己儿子，奶奶有理说不清。。

爷爷在家门外远远听到吵闹声，便拿起扫把一把打了上去，平时不说话的爷爷此刻说话振振有词，头头是道，把那家人数的无地自容，落荒而逃。

这是爷爷第二次与人吵架。这两次，都是为了奶奶。

    奶奶说，情深不寿，正是因为她不爱爷爷，所以他们才过了一辈子。爷爷仍是笑笑，什么话也没说。奶奶说，情深不寿，正是因为你爷爷也不爱我，所以我们才过了一辈子。老头子你说是不是啊？爷爷忙点头，是是是。末了奶奶又说，咱家老头子，这辈子从没说过爱我呢！

我记忆中，爷爷总是站在奶奶身后，那样低着头傻傻的笑着，而奶奶永远都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骄傲的像只孔雀。不管她是五十岁还是六十岁。依旧如此。

小时候爷爷总是那么硬朗，天天天不亮就下地干活，勤劳的就像头牛一样。

后来啊我亲爱的爷爷，他老的走不动了，老的只会流口水了，话也说不清楚了。

去年爷爷八十大寿那天，大家都忙着吃饭，只有奶奶一直在喂爷爷，爷爷那种边吃边漏的样子，别人看了都避之不及，只有奶奶亲侍汤水，不离不弃。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