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得小心翼翼

作者：王宝利

人常说“婆娘婆娘，一半心在婆家，一半心在娘家”，这不，妻子又嘟囔着回娘家。儿子的外公外婆放假前就打电话说，后院的杏子熟了，再不回来都让邻居们吃光了。

     我知道，妻子是惦念她的母亲了，孩子的外婆是想她的孙子了。

     上次回孩子的外婆家已是两个月前的事了，老人几次打电话让我们回家吃杏子，我都借口工作忙，没回家。

     这不，那天下班回家，一进门就看见一个大纸箱，妻子告诉我那是老丈人放在长途公共汽车上捎来的杏子。

     我心想:外面市场到处可以买到，十元钱七八斤呢!何必费这么大周折，再说这杏子孩子吃多了会伤胃的。

     妻子嘱咐我打开箱子，把杏子放冰箱里，小心坏了。我打开箱子，一件一件往外拿。儿子的各种零食，满满的一塑料袋又黄又大的杏子，竟然还有丈母娘烙的我最爱吃的韭菜饼，再就是两身新做的棉绸，夏天儿子穿它最凉爽。

     箱子里的东西放了满满一茶几，儿子顺手拿了一包零食一溜烟地跑了，妻子迫不及待地挑了一些杏子，用水洗了洗，津津有味地品尝起来，还啧啧地赞叹着“家里天然的果子还是好吃”。

     我拿出那两身新做的棉绸，一边看一边对妻子说:“有外婆的孩子就是幸福!”

     妻子接过衣服，仔细用手摩挲着那密密麻麻的针线，好像入了神。

     窗外的米兰静静地在阳光下绽放，我一回头，看见妻子的泪珠在走钢丝，我扭过头，装作没看见。

     丈母娘去年意外腿骨折，做了手术，到现在还没好呢！她做了手术后，妻子最多也就在身边照顾了两三周而已，每次去，老人总是说自己可以自理，让妻子别操心，回去好好照顾好她的宝贝孙子。

     老丈人经营着一个醋坊，每天早出晚归，丈母娘在家里守着一个商店，每天打着拐，还要打理卖货的事。每回打电话来，她总是唠叨个没完，一会说屋后的杏子树上挂满了果子，等着我们回来尝鲜呢；一会儿又说屋后的韭菜都抽苔了，回来拿点吧；一会又说要和她的两个外孙说说话；有时，妻子忙着家务就只听不说，电话那头老人听不见这边的反应，沉默了一会，又说她的腿好多了，别让我们操心了!

     每次挂断电话，妻子总要念叨几句:不知妈的腿恢复得怎么样了，她这一天忙这忙那，把自己当个好人，这腿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我们还是回去一趟吧！

     好啊！我嘴上答应着，就又过了一个月，各自忙碌。竟将回家看老人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期间，丈母娘倒是打过几次电话，每次都问她的小孙子在干什么，我们回答写作业呢！她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最后一句:没事，就挂了。腿伤的事她只字未提。

    这不，儿子终于放假了，他不让我们给外婆说回老家的事，说是给外公外婆一个惊喜!我摸着儿子的头，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便驱车赶往百里之外的孩子的外婆家。

     车子驶进院子还没停稳，就听见儿子趴在车窗口呼喊着“外婆!外婆!”

可能是没听见，没人出来。儿子已经冲进来了屋子。我停好车，抱着路上买的西瓜进了屋里。

     大概因为好久没见她的外孙了，孩子的外婆激动得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这边看看老大，又转那边摸摸老二，嘴里不停地念着:长高了，长高了!

     边说边对着妻子数落着:你们回来咱不早说一声，我给娃啥都没准备!

妻子说是孩子的主意，丈母娘的脸上便一下子笑成了一朵花，“还是我孙子爱我，知道来看看我……唉！给娃啥都没准备么!”一边说一边将货架上的各种零食放了一桌子，还洗了栗子、杏子，说是孩子外公早就挑了大的放冰箱里，就等着他的宝贝孙子来吃了。       

儿子一齐叫她外婆，她高兴地不知答应谁好，她的笑，一直挂在脸上，像窗花贴在窗上。

     丈母娘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我去后院割点韭菜”，却因找不见一把小镰刀，屋里屋外乱转了一通，最后在窗台边找到了，儿子说:“外婆的忘性真大!”

     我望着老人步履蹒跚的背影，喃喃道:“妈老了。”

     妻子追着她过去，要夺过她手中的小镰刀，却发现她在后院发愣，嘴里自言自语着“哦，我要干什么呢，要割韭菜啊!”

     我这时才注意到老人的那条动过手术的腿一走一跛，很生硬。看来，她的腿还是没好彻底，可每次电话，她都……

      阳光下，她的背影看起来，真小啊，小的像一枚褶皱的核桃!

     我嘱咐她少走动，她却没事人似的，着急着踅进厨房为我们准备午饭去了。

妻子跟进厨房，不一会儿，又出来了，说:“妈不让我动手，怕弄脏了我的裙子。”我看看她白色的连衣裙，的确，不经脏的。

    妻子不语，和我坐在后院的杏树下闲聊。那枝繁叶茂的杏子树，足有五六米高，在阳光下随风摇曳，上面已不见几个杏子了。

    我在想:孩子的外公已近耄耋之年，他是怎么把这熟透的杏子摘下来的？肯定是搭着梯子上去的，他那微胖的身体，站在梯子上多危险啊!

     可是，老人硬是把这满树熟透的果子摘下来攒着，等他的女儿他的孩子们回来吃。他又是怎么装上箱子运到车上的？那满满的一箱子，多沉啊，那可是老人满满的爱啊！

我忽然自责起来，先前还埋怨老人呢！他们用自己最淳朴的方式表达着对儿女们最朴实无华的爱!

     可是 ，爱，有时，不一定被读懂!

    妻子感叹着，自己光顾了自己的孩子，却在母亲需要照顾的时候不在身边，我也内疚起来。

     想想几年前，儿子出生后，刚过满月，就送到了这里，一直被两位老人照看着。为了这两个小家伙，老人熬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又添了多少根辛劳的白发啊！

     那两年，一辈子都不洗衣服不进厨房的老丈人竟然学会了烧炕、洗衣、做饭，一辈子大男子主义的他为了他的孙子，全然变了个人似的。此刻，他还在他的醋坊里买醋呢！为了他的子女们，那么大年纪了，他还在辛苦地奔波操劳。

     本来我和妻子想着上次丈母娘出院后接到我们家照顾的，老人家最终还是放心不下家里，拒绝了。

      是啊，有些现实是我们无法回避的:孩子的外祖母已近九十岁了，腿脚越来越不方便，需要有人照顾，洗衣做饭自然得是她了。孩子的舅舅这几年在外做生意不景气，背了一些债务，老人愁得夜不能眠，虽然当着我们的面不提，但心里的愁苦又有谁能知道？

     天下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儿女幸福呢！她何尝不想跟我们一起住几天，享几天清福呢！

     可她还是怕商店关门时间长了，就冷了顾客的心啦，乡里邻居的，大家图个方便，不能冷了他们的心呢!

     她自己呢，也是多难的，血糖高，颈椎疼，长期服药，医生嘱咐饮食上甜食一定不能吃，少量多餐。有时，颈椎疼得她发晕，腿疼。如今，她的腿受了伤，她还是忙里忙外，操心这，操心那，操心她孙子的学习，操心着已过不惑之年的儿女们，好像他们还没有长大，却从来不关心自己，他们老了，真的老了!

      可我们做儿女的，有时，永远都长不大。

     “外婆，我饿了，臊子面做好了没？”

“好啦！外婆现在就给你端面!”

     我们围坐在一起，两个小家伙坐在外公身旁，老人一会给拿瓶饮料，一会又给他俩摇着蒲扇扇凉，累了一上午的老丈人只顾欣赏着他的孙子吃饭，全然忘记了劳累。丈母娘也站在饭桌旁看着我们一家吃，儿子边吃边嚷着:“外婆，你们家也太热了，怎么连个空调都没装啊！”

我听了儿子的话，赶紧向他示意不要再说了，儿子哪里管我，一会说蚊子多，一会又说家里热，弄得两个老人一个给扇扇子，一个去找花露水。

老大皮肤容易过敏，白嫩的胳膊上不一会儿便留下了两个被蚊子叮咬的红斑，那么刺眼，老人一边给儿子擦花露水，一边像犯了错的孩子不停地念着:“我娃受罪了，我娃受罪了……”

     老丈人呢，这会正给他的小孙子使劲地扇着扇子，嘴里还不停地唠叨着:“爷爷给我娃明天就装空调，明天就装……”

     我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像下了雨似的，诸多的感慨涌上心头。幸福就这样真真切切，不知儿子能不能牢记一辈子，感念一辈子。

     第二天早上，妻子告诉我:“妈昨晚说，乡下蚊子多，又热，要不你们回去吧，别让孩子遭罪!”我有些吃惊，又忽然感觉鼻子酸酸的，回头，发现妻子，已红了眼圈。

    我们执意多住了几天，老人每天变着花样给我们做饭，老丈人每天迟迟不去上班，丈母娘唠叨着:“你看你爸，平常走得可早了，大二宝一来，连班都不想上了!”

     过了几天，单位值班，我们要回去了，第一次我们没大包小包地往回带东西，连一片菜叶子都没带。车走动的时候，老人内疚得无以复加，她的脸，贴着我的车窗，反反复复地说:“娃，让你们空着手回啊！让你们空着手啊……”

     我说:“妈，城里什么都有的”，倒镜里，我蓦地发现，妻子背过脸去，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几天后，老丈人一早给我打电话，半天支支吾吾不知道想说什么，终于听见电话那头挤出一句话:“空调装上了，你们不忙了，就和孩子回来住几天吧!”说得那么小心翼翼，爱得那么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