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离开我们已经多年了,她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三姐是大姨的女儿,在家排行老三。
大姨是母亲的亲姐姐,那时由奶奶做媒,嫁给隔壁的姨爹,与我们同住一个农家四合院。
俩家亲连戚的,亲姊妹同在一个屋檐下避雨乘晾,柴米油盐,抬头不见低头见,自然俩家十分亲热。
三姐却命苦,大姨死得早,她自幼成了没娘的孩子。没娘的孩子像根草啊。
当然,大姨去逝时,我还未出生,所以也不知大姨长啥模样。
大姨恋恋不舍丢下她的儿女,带着病痛离开后,姨爹又娶了一门。新来的姨妈拖儿带女的,听说是位寡妇,寡妇自然也命苦。
从我记事起,就知道三姐长得漂亮。那时,三姐已有十六、七岁的样儿了,出落得亭亭玉立,脑后两根长长的辫子拖到腰下。
三姐没读过书,却心灵手巧,动作麻利。她一个人上山野里放牛割草,到田地间扯弄猪草,归来时总见她汗水淋漓地背着大背篼,绳子紧紧地系住背篼的前后两端,像系着一座山。
屋内,三姐灶前灶后亦忙个不停,任劳任怨,伺候着一家六七口人。一到晚上,她还挤时间,躲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穿针引线,低头扎着一双又一双袜底。
袜底就是鞋垫,小时候家穷,我们那儿都管鞋垫叫袜底。听母亲说,三姐扎的袜底可好看了。她在白布包蒙笋壳做成的袜底上,一针一线,细心扎出各种样式和五颜六色的图案,画面栩栩如生。
我们一群小屁孩都爱围着三姐转,听三姐唱歌,什么《学习雷锋好榜样》啊,什么《歌唱放牛王二小》啊,什么《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啊,等等。皎洁的月光下,三姐在院坝里一边剁着猪草,一边哼着从别人那里学来的歌谣,清脆甜美的歌声回荡在我们童年的小山村。
然而,自从三姐有了后娘,就再也听不到三姐那美妙的歌声了,我常看见三姐背地里偷偷地抹泪,眼圈总是红红的。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开始上小学一年级。那天放学回家,见院坝围了一大群人,有的唉声叹气,有的眼里噙满泪水,有的忙前跑后……
我放下书包,正要跑过去看个究竟,却见奶奶奔过来,一把抱起我奔回里屋,并关上门,拿吃的哄我说:“傻孩子,莫去看,要做恶梦的。”
后来才听说三姐喝农药吊死了,吊死在她自家房屋的梁椽上。等众人发现时,她已气绝身亡。尽管母亲奔过去,不顾自身安危,不听众人劝阻,用嘴对着嘴呼吸的方式进行抢救,还是没能把三姐从“鬼门关”拉回来。
三姐就这样去了,我常听新来的姨妈对懦弱的姨爹自责道:“出人命了,这下可能我要'挑煤炭'去了。”那时“挑煤炭”就意味着犯罪坐牢,被抓去劳动改造,亦称“劳改”。
多年来,我对“后娘”一词均无好感,因为是“后娘”害死了我的三姐。
三姐死后,屋后山坡上的竹林间又多了一座孤坟,其实是一个土堆,被凄风苦雨侵蚀着,一朵盛开的鲜花就这样枯萎凋零了。
愿三姐天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