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练笔.原创首发】
谢大脚把男人的洗脚水泼在门口时,二舅正黑着脸往进走,不偏不倚,哗啦啦的、小瀑布似的水流和着地上的土溅了他一裤腿。黄叽叽的泥点子散射状,从鞋面到小腿,谢大脚不由又想起前儿个路过村里旱厕粪池子时被几个小兔崽子扔进去的石块溅到的恶心劲儿。她正寻思怎么说句好听话缓解下尴尬,“二舅”两字才从小舌头那儿要爬出来,就听对方沉着调子问:“春生呢?”“啊,在屋……”她本来还想冲着二舅笑笑,但“屋”字的音没掉到地上时,他人已经掀门帘进屋了。啥事儿嚒,这么急?谢大脚把手里的盆又往外扬了扬,突然想起刚才男人回来时踩着两条泥腿子,又是一身臭汗,连擦汗带洗脚折腾一通,端着水盆出来前她扔给男人一个新裤头让换,也不知道他换好了没。几乎是同时,她听见屋里头“嗷”的一嗓子,是春生的动静没错了。接着,门帘哗啦又从里边被股子劲甩得老高,啪嗒落回去时,二舅已黑着脸面对谢大脚站着,两只手背在身后,下巴上的胡须一撅一撅地骂:“青天白日的,精个钩子干啥?!”骂完,眼睛从谢大脚脸上移开,眯缝着看往身后的正斜向墙头的太阳,“一个个的,也不嫌丢人。”
谢大脚感觉脸红到了耳根,烧得像是此时厨房里的灶膛,她端着空盆站也不是走也不是了。
二舅是村里的前任老支书,虽是前任,但大家伙儿都敬重得很,就连新支书有些事情都要来听听他的意见。二舅平日里虽和他们小辈话不多,但还是和气的,今天不知道是触了谁的霉头,或者说,不知道是谁捅了娄子,才让他风风火火地赶来,又莫名其妙地埋怨。
谢大脚挤出一丝笑容,手指头掐住盆沿来回拨弄:“二舅,有事儿啊?”“没事儿还碰不上你们大白天忙乎那点破事。”他突然收住,咳了两声,“扯远了。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我也管不着。我就是来问问春生知不知道贾二牛死了?”“啥?二牛死了?”谢大脚的眉头蹙了蹙,“昨天下午还上供销社来买东西了呢。咋就突然死了?”她嘴里磨叨的声音越来越小,莫名心慌起来,“二舅,二牛死了,你来问春生是为啥?”“为啥?你们昨天卖给他啥了?”谢大脚住声,因为昨天下午贾二牛到了后她就回家了。她的心突突跳得厉害,感觉后脑勺的头发也快让夕阳撩着了,她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时带着慌张和微微的颤抖,虽然自己也不清楚这一切是因为什么,但一股不祥的预感已经袭上心头,“春生,你昨天下午卖给二牛啥东西了?”
屋里头传来噼里啪啦的鞋底和地面的踩踏声,春生的声音从屋里飘了出来:“卖给贾二牛啥了?我想想,想想……”门帘子被掀开,春生穿着血红的大裤衩,露着上身已站在院里,“二舅,我想起来了,他来买农药,说没带钱,还给我打的欠条呢。咋了?”他一手搓着肋下,歪着头再说,“二舅,贾二牛欠了供销社不少钱呢,我不想给他,但他揪着我衣领比量着说要揍我。就这样……”春生下意识地用手往脖颈处揪一把才想起自己光着身子,那手就换成来回摩挲脖子了,“反正他说打欠条的,我一想,也不多这一笔,最后还是让他拿走了。咋了嘛?”“那就对了。二牛他媳妇就说你给的农药,让你赔她男人的命!”
“啊?”谢大脚手里的盆终于当啷落地,摔得地上尘土飞扬,“供销社大门朝天开,谁爱来谁来,他贾二牛喝了农药,咋就成了我们赔?”她说着话便往春生跟前走去,横在两人中间,“二舅,你得给评理。贾二牛要是昨天说买的农药是自己喝,那打死我们也不能卖给他啊。更何况,他连钱都没给。这、这、这青天白日的,还有没有讲理的地方了?”她一把拽住春生胳膊,“我们才不当冤大头。二舅,你可得给评评理,要是,要是没了王法,我……我也抱一瓶农药坐到他贾二牛家院里也喝了去!”
“啥玩意,这都啥玩意?!”老支书背在后边的两只手终于撒开了,一根手指点着面前的外甥媳妇,“喝,你们一人一瓶喝,那玩意好喝,喝完就万事无忧。”稍顿一下,又把两手背了回去,“春生去把衣服穿好搁家等着。我再去一趟二牛家。”他迈着沾满泥点子的腿往大门外走去,嘴里乌噜噜说着,“这事儿能说清,咋说不清呢?咋能说不清呢?”他走过那盆洗脚水泡成的泥窝窝,泥脚印紧凑地排列着,消失在门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