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会做一个梦,梦中的那个女孩,跟我长得一模一样,脸上露出迷人的笑容,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要跟随着她。她总是拉着我的手不停地跑啊跑,似乎想要一直跑到世界的尽头……
我出生的时候,父母已经有两个女儿,一心盼望着抱孙子的奶奶看到我又是个女孩时特别失望,颠着那双小脚扭头就走了。母亲看着襁褓中的我暗自流泪叹息,父亲则蹲在堂屋的角落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6岁的大姐和4岁的二姐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懂事地躲到了厨房里。
从我记事起,就知道家里很穷,尤其是后来父母终于如愿以偿地生下了弟弟。正值计划生育严格执行时期,村干部们来到家里索要罚款,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土里刨食的父亲哪里有钱,他们便不由分说搬走了家里的桌椅和木柜,无处安放的衣服和杂物丢得一片狼藉,这是我放学后回到家里看到的情景。
大姐一言不发,默默地收拾起来,二姐放下书包就去厨房做饭。吃晚饭时,父亲嗫嚅着开口了:“大妮明天……就别去上学了,在家里帮着带弟弟……做做家务……”大姐低着头,上嘴唇紧紧咬着下嘴唇,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她一向最懂事,家里这个光景,就算她心里再想念书,也是不可能的了。
一年后,刚过完15岁生日的大姐跟着村里人外出打工去了。二姐随后也辍学了,由她接替大姐照顾弟弟和做家务。我很心疼她们两个,但是我也无能为力,只能在节假日尽量帮二姐分担一些家务。
大姐临走前的那个夜晚,反复叮嘱我说:“妹,你一定要努力读书,大姐没别的本事,只想打工赚钱供你读书,盼着你考上大学走出这个穷地方。”
我心里恨啊,却不知道恨谁,我为什么要生在这样一个家庭啊?父母一年到头早出晚归,能够养活我们几个已经不错了,责怪他们也没有用。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学习上,一刻也不敢松懈,因为我不是为自己一个人努力,我的身上还肩负着大姐二姐的殷殷期望。
读高三的那一年,学习格外紧张,我却越来越多地梦到那个女孩,长得跟我一模一样的她,拉着我的手一直往前跑。我是短发,背着大姐给我买的双肩包,她则是长发,发尾烫卷了披散在脑后,我们俩都穿着白色的衣服。这一次我们跑到了波涛滚滚的江边,她拉我坐下,我们一起眺望着远处的江面。我很想问问她是谁,但是六点钟的闹钟把我从梦中惊醒。
高考终于结束了,我发挥得很好,成为村里第一个考到北京的大学生。父母挺直了佝偻已久的腰杆,已经出嫁的大姐二姐都喜气洋洋地回来为我摆酒庆祝。
开学之前,大姐执意要送我去学校报到。在火车上,大姐神情严肃地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我这才知道,原来梦中的女孩,真的是这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母亲的第三胎,生下的是一对双胞胎,还没满月时,重男轻女的奶奶便找了一户住在深山中没有儿女的远房亲戚,准备让他们过来抱走一个孩子。本来刚开始他们抱的是我,但是还没出门我仿佛知道了什么,拼命地大哭起来,母女连心,母亲于心不忍,又把我抱过去喂奶。于是他们便抱走了另一个女婴,后来取名英儿。
那家远房亲戚一开始对英儿还不错,后来他们又生了两个儿子,对待英儿的态度也就越来越差。英儿早早辍学在家里带弟弟们,长到16岁时,缺少关爱的英儿被村里一个小流氓的花言巧语所欺骗,偷吃禁果未婚先孕。养父母嫌她丢人,匆匆忙忙把她嫁给那个小流氓。不久,她生下了一个女儿,自然又被婆家瞧不起。夫妻俩把孩子丢在家里让老人抚养,一起去广东打工。
英儿进了一家电子厂打工,大姐那时听老乡提到她,还特地过去找过她。她认了大姐,但她心里对亲生父母充满了恨,无论如何不肯认他们。她对大姐说:“他们养了三个女儿,难道就我一个人是多余的?”
她的丈夫恶习难改,嫌打工赚钱少,习惯了坑蒙拐骗,一旦弄到钱了便跟一伙狐朋狗友聚在一起喝酒赌博。英儿辛辛苦苦加班加点赚的钱几乎都被他挥霍掉了,如果英儿不给他钱,他便给她一顿拳打脚踢,他甚至还逼英儿去发廊卖淫。
英儿告诉大姐这些的时候,大姐气愤至极,鼓励英儿跟他离婚,但是英儿不敢,大姐甚至出主意让英儿找个地方躲起来。可怜的英儿,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开始,就没有一个人爱她,一直活在孤独和恐惧中。难怪我梦中的她,一直在跑啊跑,她是想逃离想摆脱这不幸的命运呀!而这一切,差一点就成了我的命运!
绝望无助的英儿选择了喝农药自杀,大姐说的日期,就是高考前我做那个梦的时候,都说双胞胎会有心灵感应,原来英儿早就告诉了我。
幸运,或者说不幸的是,她被人及时发现抢救了过来。重新活过来的她虽有一个年轻健康的身体,但她的内心已是千疮百孔,精神极度抑郁,不得不进精神病院治疗。
我听得泪如雨下:“大姐,她现在哪里?我要去看看她……”
“我已经买好了车票,下一站我们就转车去看她。”
英儿,等着我,20年了,我终于找到了你,你不再是我的梦了,你就是另一个我!今后,让我好好爱你保护你,我要让你知道,这世界上除了恨和恶,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值得我们去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