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沐子恒

与金庸小说结缘，最早要追溯到上学时候。那时曾经虚心求教同学：“金庸和古龙有什么区别？”同学回答我：“去看看就知道了。”于是从此便潜心看完了金庸先生的十五部小说，包括那篇《越女剑》。

若是单凭第一印象，金庸就像一位太极高手，他的小说总是娓娓道来，不温不火，虽然是开篇总会有些慢热，但是如同陈年佳酿一般，越是细细品味，越能感受其中滋味；古龙则像横空出世的剑客，一棹清风，半壶烈酒，眼看离红尘渐行渐远，却峰回路转，不染一丝烟火的不羁侠客，寂寞的内心却有着人世间最真实的情感。

大学之后，开始有更多的时间重温金庸小说中的许多永恒的经典，弥补以前的空白。太久太久，我没有这样陶醉过了。在学校的图书馆里，捧得一本倪匡先生评点金庸的书，便读得废寝忘食。

忆往昔，叹如今，金庸先生已然仙逝，他近来的几十年里，一直在不断地修改着以前的著作。王语嫣也不再回到段誉身边，小龙女也多了几分真实可爱的温暖性情，也许他经历了多年的风风雨雨，看透了一些人世冷暖，也有些更深层的思索？

随着他的逝去，我们似乎离着曾经的武侠梦越来越遥远，再没有一位大家能为我们勾画出如此完整而瑰丽的世界。他是中国武侠的领袖，中国文化的集大成者。历史进入21世纪，却无人可以继承金庸的地位。他的文笔，时而大气磅礴，时而细致入微，时而跌宕起伏，时而波澜不惊，大开大合，收放自如，能将武侠与文化完美融合。

在金庸的小说里，会将江湖的世界和真实的历史背景结合的巧妙而不着痕迹。在《天龙八部》中，融合了宋辽之间百余年的矛盾冲突，萧峰为了慷慨大义，决然赴死；《神雕》中，也以惊心动魄的襄阳大战为背景，《倚天屠龙记》中，则是出现元朝没落后的群雄割据，连朱元璋都成了明教手下的分坛舵主。

金庸小说对于历史的大背景是把握很到位的，对于书中的武功，也融入了很多古典文化色彩，例如“九阴”，源于道家，而“九阳”源于佛家，在境界上是同样的高深，郭靖所背“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便是出自《道德经》。

“北冥神功”也是出自道家，可以吸取他人的内力以供己用，是迅速提升功力的捷径。内力既厚，天下武功无不为我所用，犹如北冥，大舟小舟无不载，大鱼小鱼无不容。“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能够容纳几千里的大鱼必定是非常广阔的海洋，因而北冥神功正是寓含了广大恢宏之意，也体现了神功的威力。这与单纯的小说家胡编乱扯的吸人内力的武功决然不同，道家言：心中无物，方能容物，人心为空时，天道才能进入人心中，如果人心充满欲望执着，怎能容纳天道？

降龙十八掌里的“亢龙有悔”“潜龙在渊”也都来自《易经》中的解卦之辞，还有《神雕》中那位将书法与一阳指结合另辟蹊径的朱子柳，这些显示者金庸先生对于文字的精深造诣。其打斗描写也是细致独到，常常具体到一招一式，拆招攻守。在金庸的武侠世界中，奥妙精深的武功更像是一种艺术，一种舞蹈，浸透着金庸对于武功的独到理解，倾注了金庸先生用心的诠释。

金庸先生是集儒、道、佛于一身的文学大家，他的小说同样寄托者他对于人生的理解，抵御外侮、兄弟孝悌，男欢女爱、桃园归隐，这些都是为人之道，然而都不是金先生所寄托的境界，他笔下的主人公也大多没有达到这重境界。

这样的境界是超脱于人道之外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还记得《天龙八部》里的那个扫地僧吗？我们不知道他是何来历，是何法号，只知道他突然凭空出现，只一双手掌便打的萧远山和慕容博假死，能当萧峰一掌却仅仅受点轻伤。这或许金庸先生特地留下的最高人生境界的神秘课题！金庸书中达到这重境界的，扫地僧当之无愧。

从长白山终年积雪的白雪皑皑到终南山古墓的清幽空寂，从北国草原的苍茫辽阔到江南水乡的脉脉温情，金庸笔下浮现出一派祖国的大好河山，这样的山水养育了那么多优秀的江湖儿女；乔峰在聚贤庄仰天大笑，他是最豪迈的；杨过孑然立在绝情谷巅，凄然长啸，跃进深谷，他是最痴狂的；郭靖在蒙古大军前慨然明志：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他是最侠义的。同样我们也永远记得那些女性，乔大哥心中的谁也比不过的阿朱，一生痴情于杨康的善良的穆念慈，只爱让过儿一个人爱着的小龙女，机灵巧变、智略无双的黄蓉。。。

我时常在想，金庸为什么只完成了十四部小说，就功成身退，悄然封笔？当他写完最后一部《鹿鼎记》时，或许他已经探寻到了一生追求的最高境界。他像古代的陶朱公一样，大闹一场，便悄然离去，或许他比起古龙来，更多了一份沉淀和底蕴。正因如此，我们现在看来，金庸的一生就是达到了一个无法超越的巅峰，古龙，却在他创作的后期，回不到以前的水平。这也许正是金庸先生高明的地方。

金庸在书中，随处可见这样寓意深刻的结局。还记得襄阳解围后，杨过、一灯、郭靖、周伯通一众绝世高手重登华山，碰上一群要争夺天下第一的称号的僧俗男女，及至动手，杨过、老顽童、一灯等当世高手不禁莞尔——这些人连郭家姐妹、武家兄弟也远远不及！

这也是作者予以深意的结局：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纵然武功绝世，不过如独孤前辈般，生平求一敌手而不可得，埋剑隐居，孤独终老。杨过海潮练剑，不是觊觎天下第一的称号。只是希望，只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为龙儿真正的撑起一片天空。

先生已然仙去，世间再无江湖。愿后辈还有一二可继者，还能唤醒人们当初对武侠的那点美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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