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愁寄存站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32期“忧”专题活动。

冬日的阳光有气无力,懒懒散散地照在这片干枯开裂的大地上。西北风像是来到了自己的主场,恶狠狠地蹂躏着每个角落,它嚣张跋扈肆无忌惮的样子,像极了鬼子进村土匪当道。枯竭了所有的大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鬼鬼祟祟地伸到住院部二楼的窗户上,好似死神长指甲的骷髅手,随时准备掳走那些脆弱的灵魂。

“妈,你怎么还不睡,你这样怎么养得好病。”李恩惠刚刚洗漱完从洗手间出来,就看到母亲呆呆地看着窗外,不言不语不眠不休的样子惹人心疼。她心疼地劝说母亲快点休息,“你还记得今天陈医生来查房的时候说的话吗?他说最好的良方就是吃好睡好,保持愉快的心情的同时,药到病除的就不是难事啊。你连医生的话都不想听啦?”

母亲没有应声。看向窗外的眼神空洞而绝望。不是她不想听,是听多了腻,听多了假,听了今天,明天也是一样的绝望。中风之后她已经在这儿住了一个月了。就算她积极配合治疗,可能也免不了以后坐轮椅的命运。她的双脚已经不听使唤了。母亲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就好像这冬日里素白,被抹去了所有鲜亮的色彩,只剩下枯燥乏味的死寂。

“恩惠……”母亲终于开了口。“你知道鱼的记忆有多久吗?”

“什么?水里的鱼吗?以前听到过一个说法,说鱼只有七秒的记忆。”恩惠回答道。

“不,孩子……天堂鱼的记忆有三个月之久,就连我们认为记忆力特别短的金鱼,也有一个月的记忆力。不同种类的鱼,记忆力也会不同。三个月挺好……一个月也足够了……如果我是一条鱼那该有多好……”母亲断断续续地说了一段奇怪的话,就不再开口了,搞得恩惠一头雾水。

恩惠不知道怎样才可以真正安慰到母亲的心里去。她好说歹说说干了口水,把所有的大道理小道理都一一列出来了,依然收效甚微。最终,她只能把母亲当成一个小朋友哄着照顾,小心翼翼言语谨慎。

即使这样,母亲的忧愁还是一直挂在脸上,如同难以抚平的皱眉,连接着母亲堆满心房的忧郁,正一口一口地把快乐吃掉把幸福毁掉。


恩惠只能周末陪床两天,到了周一她还是得去上班,照顾母亲的重任只能落到父亲的肩上。好在医院里还有护工,还能帮衬着一起照顾。

现在恩惠最担心的,是母亲这忧忧郁郁的精神状态,每天都在啃食她的意志力。这对于一个中风的病人并不是好事。如果以后她还想重新站起来,那么打起精神,变得当务之急。

“唉……”在茶水间泡咖啡的恩惠不由得叹息道。真实的生活要比这杯中的咖啡苦太多了。

“怎么啦?一大早就唉声叹气的。是为了你母亲生病的事情吗?她好点了吗?”同事徐晓丽刚刚出差回来,就听说了李恩惠母亲中风的事情。今天她来得早,正好关心一下。

“唉……别提了。整个人都垮了。我都怕她这样下去得个抑郁症什么的。她每天忧忧郁郁愁眉苦脸的样子,我实在看不下去。真不知道怎么办。”恩惠感叹道。

“生病的人是很容易这样,想不开是常事,抓着忧郁不放,还爱钻牛角尖。我爸那会生病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你得想办法让她打起精神来,接下来还有很长的康复路要走呢。”晓丽关切道。

“叮叮哐哐……乒乒乓乓……”好久以来的睡眠不足导致的注意力不集中,恩惠失神打碎了手里的咖啡杯。顿时玻璃碎满地。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无助地哭了起来。母亲生病后这是她第一次落泪。一眼忘不到希望的日子,每天都在撕扯着她的毅力,安慰母亲的同时还要压抑自己内心的痛苦。她实在太需要一个宣泄口来发泄自己的忧郁了。

晓丽赶忙前来安慰。看到以往乐观开朗的恩惠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地心生怜悯。“你信不信我?”

“什么?”恩惠不知晓丽这么没头没脑地在说什么。

“你信我一次,我带你去个地方。”晓丽的眼神里充满了坚定。



“这是什么地方?”恩惠看着面前的小木屋好奇道。

小木屋不高,一共就两层。横出来的铁质挂钩上,挂着一个木头招牌。招牌上面只写了一个字“憂”。搭建起木屋的都是有些年头的木头,散发着古老而怀旧的韵味。阳光把它们晒得焦黄,呈现出打蜡也造不出的油润光泽。门前放了很多彩色的石头雕塑。定睛一看,都是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鱼的雕塑,但奇特的是,这些鱼个个都长着手脚,看起来憨态可掬,颇为可爱。它们被错落有致地摆放在院子里的各个角落,形成了这里独有的风格。

“诶!不能碰!”晓丽及时地拉回了恩惠伸出的好奇的手,在她将要碰到雕塑之前,制止了她。“不要碰任何东西哦,你跟着我就行了。”

推门进屋,映入眼帘的是大大小小成百上千顶草帽。它们或挂着或吊着,各种款式,各种大小,风格迥异,玲琅满目。

“你带我来帽子店做什么呀?”恩惠很是不解,在这样寒冬腊月的季节里,居然还有一家草帽店照常营业。

“嘘,这里的老板喜欢安静。等等你别说话,看我怎么做的。你就懂了。”晓丽说道。

她摇了摇吧台上的铃铛,过了一会儿,一个老头慢慢悠悠地走了出来,手里拿着还未编完的草帽。

“光叔,好久不见。我又来了。”晓丽笑着打招呼。

老头只是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了站在晓丽身边的恩惠。

“哦,她是我的朋友,有点情况想来看看。”晓丽继续说道。“光叔,我父亲的病情已经好很得差不多了,下个月应该就能停药了。而且我们上次约定的期限也已经到了,我今天来是想把它取出来放回去。以他现在的精神状态,我觉得完全承受的了。哝,这是帽子。”晓丽拿出了一顶草编的渔夫帽。

“今天是你的最后一次了,你知道的吧?”光叔问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出门之后我要摸哪一块石头?”晓丽问。

“最大的那一条深蓝色的虎鲸。”光叔说道。

“嗯,我知道了。”晓丽回答道。

“跟我上来吧。”光叔说着,就往二楼的楼梯处走。

“恩惠,你在沙发上坐着等我一会儿,我忙完再和你解释。”晓丽把恩惠带到了店里的沙发前,便跟着光叔上了二楼。


坐在沙发上的恩惠东张西望,到目前为止,她就像进入了一个解密节目一样完全摸不着头脑。心中的疑惑,在看到茶几上那张规章制度手册之后,终于得到了一些答案。

“忧愁寄存站规章制度手册

1.所有客户最多只有三次寄存的机会。

2.存取后的一周内为冷静期,过了冷静期才可紧急变动。

3.存取的时间由客户和站长商议确定,费用由站长拟定。

4.逾期者将取消一切资格,届时忧愁将自动加倍返还。

5.存取全部完成后,请根据不同的情况,按站长指示触摸门前的小鱼以确定消除记忆的方式。详情见细则。

……”

后面还有很多规则细则,洋洋洒洒写了很多。

这里居然是一间可以寄存人类忧愁的寄放站?

恩惠瞪大了眼睛消化着眼前的规章手册。

“你看过规章手册了吗?没错,就是你心里认为的那样。因为我也是受益者之一。”晓丽跟着光叔下了楼,看见恩惠拿着规章手册在发呆,她笑着和她说道。

“这……是真实的事情吗?你是不是在整我啊?”恩惠难以置信。

晓丽轻轻地握住恩惠的手,语重心长地道来:“我一开始也和你一样完全不敢相信。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父亲生病的事吗?我父亲最严重的时候,病危通知书都开出来了。得病的他一下子就崩溃了,忧愁腐蚀了他的整颗心。连医生也说,大多数的病人都是被吓死的,是被绝望和忧愁给困住的。这个地方,是我偶然发现的,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注定的缘份。当我知道,这里可以寄存忧愁之后,我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试试看的心态,把我父亲的忧愁寄放到这里。我记得第一次寄放的时间,我和光叔商量了很久,最终选择了半年的时间,是我父亲看病的第一个疗程的时长。你无法想象,拿走忧愁之后的他,活得有多么积极进取。每天都开开心心地努力配合治疗,早睡早起好好吃饭,不再郁郁寡欢,不再患得患失。没想到半年后竟然成功地扭转了病情。当时我简直感动到不行。而后我又根据父亲的治疗情况,第二次续存了半年,第三次续存了三个月的时间,到现在差不多已经快到时间了。我父亲的病情基本已经控制住了,医生准备下个月开始给他停药了,往后他只需要定期检查就行了。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也难以置信,仅仅只是拿走一个人的忧愁,就能有如此之大的改变。”回忆过往,晓丽的眼睛有些泛红。“当年的我也曾和你一样,为了父亲的病情备受煎熬。我明白,没有什么事情,比眼看着至亲之人的痛苦而无可奈何,更让我们痛心的了。所以当我看到你崩溃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带你来这看看。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放弃任何一个也许是转机的机会。”

“帮帮我妈,教教我,该怎么做?”听完晓丽的话,恩惠已是热泪盈眶,晓丽说的对,为什么不试试看呢。她紧紧地抓住晓丽的手,激动使她浑身颤抖。

“你跟我来吧。”光叔走了过来,慢悠悠地对恩惠说道。

晓丽给了恩惠一个鼓励的眼神。“来吧,我陪着你。”


忧愁寄存站也是讲究缘份的。既然真心需要帮助的人已经找上门来,秉持着救死扶伤的精神,光叔觉得也没有必要扭扭捏捏。他直接开门见山地讲述了所有寄存站的规矩和寄存的方式,以及一些细节问题。

在这里,如果是本人需要寄存忧愁的话,光叔就会直接领着你去到二楼的工作室。那里放着很多的杯子做为储存忧愁的容器。每一个杯子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所以寄存者必须牢记自己存放忧愁的杯子的模样。因为以后需要取回自己存放的忧愁的时候,需要自己指认出是哪一个杯子。当然这些都是需要支付一定的费用的。

而光叔也无需担心有人会逾期不取,因为逾期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忧愁会自动加倍返还给当事人,届时,将会是变本加厉的痛苦,是任何人都无法承受的酷刑。

但如果是像恩惠和晓丽这样的情况,替别人存取忧愁。则需要购买一顶帽子回去。光叔会事先了解那个人的基本情况,把信息编辑到帽子里。恩惠回去后只需要把帽子戴到母亲的头上,即刻摘走忧愁。恩惠需要在寄存时间截止日之前,拿着帽子,来到寄存站,届时可以选择续存或者归还忧愁到母亲身上。

一个人最多只能寄存三次。对于不是本人来的人,取回忧愁当然也是用帽子的方式。

最后取回对方的忧愁之后,则需要参与者自觉地消除自己的记忆。当然,消除的程度和时间以及内容都由站长光叔来确定。所以光叔会指定清楚,到底是哪一条鱼。消除记忆的方法就是走出小木屋后,触碰门口院子里的石头鱼雕塑。这么做的目的也是为了避免忧愁遗漏在传递者身上。对寄存站也是一种保护。

很幸运,恩惠在那个改变命运的日子里,买到了一顶弥足珍贵的草帽……


时间过的很快,母亲的治疗已经接近尾声。连陈医生都惊讶于恩惠母亲的状态变得这么好。她从一个只知忧愁的苦瓜脸,变成了满脸堆笑的甜瓜脸。康复的进展比想象的要快得多。转眼间,她已经接近恢复如初了。

而恩惠也信守承诺,最终拿回了母亲的忧愁。但对于已经战胜病魔的人来说,那时的忧愁又算得了什么呢?微不足道,不足挂齿。


“妈,你知不知道鱼的记忆有多久啊?”恩惠歪着脑袋问母亲。

“这不是我问你的嘛,干嘛?”母亲疑惑道。

“没干嘛啊,你当初不是你说想成为一条鱼的嘛。”恩惠几乎就要憋不住笑出声来。

“别胡说八道了,做人多好啊,我才不要做鱼呢!”母亲不屑地说道。“走,去超市买瓜子去,我都好久没吃香瓜子了。”

母女两个亲昵地挽着手,慢悠悠地走进人群里。霓虹灯闪烁,晕出了绝美的光亮,那便是不知忧愁是何物的幸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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