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梦里期盼着胡乡楼村的集会,这大概到了该开集的时候了,那该是多热闹,听说还请了个挺有名的戏班子,准备在开集这天唱上几个剧目,可是大饱耳福。
父亲隔天就早起,热了下昨天骡官做的铁锅烩菜,将冰箱里存放的烧鸡也撕成小块煮在里面,尽管烧鸡放在冰柜中,可天气这么热,隐隐的还是能闻到一股怄人的味道,等饭菜热的差不多了,往里多放了些辣椒,才将那个味道冲散。
在门口吃饭的功夫,陆陆续续有村里的人从这路过,最引人注意的莫过于一辆大型台车,在这狭窄的乡村土路上缓慢而过,后面跟着的都是一些村里的小孩,都赶着看这热闹,车上的人大声呵斥着,让离得远些,这人跟在后面,不知有多危险。
可这些皮蛋子哪肯听话,尽管从排油桶里吹出黑乎乎的汽油烟味儿,依旧不能阻止他们跟着跑,嘴里面不知喊着从哪儿学来的戏剧腔调,车上的人听了忍不住乐,偶尔随声附和几句,管事的将车后面帘子拉上,跟前面司机喊了一句,只见那司机升了档位,车速逐渐加快,一溜儿黑烟将这些皮蛋子甩在了身后,逐渐消失在视线中。
这些皮蛋子没了追逐的乐趣,就都原路返回来了,看这些稚嫩的面容,都是儿时熟悉的小伙伴,他们还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在这炎热天气,褪去了上衣光个膀子,身上都是刚才追车沾上的灰尘,黑不溜秋就像泥鳅一样。
皮蛋子中为首的叫胡三雷,大家都喊他“雷子”,他算是几个年龄中最大的,也是坏点子最多的一个,常领着他们去干一些偷瓜摸豆的事儿,这不前段时间偷果园被抓住了,那看果园老汉一点面子不给留,直接找到了雷子家里,他的后背上还能看到一些皮条子打过留下的淤青。
雷子脸晒得黝黑,浓眉大眼抖搂着机灵劲儿,手里面拿了个弹弓,不住地炫耀着,看见电线杆上的麻雀,从裤衩里取出个豆粒儿,眨巴着一只眼睛瞄准,也没见有什么成效,只听见声响麻雀却纹丝不动。
“雷子行不行啊你,让我试一试哈。”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旁边的人也跟着起哄。
“纯属失误,且看我再来一次!”雷子重新取出一个豆粒子,正准备发射出去,旁边不知哪个皮蛋子争夺了一下,将这个豆子打在了路过的骡官头上。
“哎呦,哪个瘪犊子干的好事!”一边说一边捂住自己的光头,这是真的打疼了。
雷子眼见闯了祸,撒丫子就跑,反应慢的还在原地面面相觑,等骡官过来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往前面的胡同指,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哪管昔日友谊谁是谁。
骡官也不知道谁家的娃,只能自认倒霉,再看看他的光头上面此时已红了一圈,就一会儿功夫头上肿了个包。
父亲看见了哭笑不得,忙放下碗筷来招呼他,骡官捂着头赶着骡车过来,愤愤不平又无可奈何。
“骡官兄弟,咋这么不凑巧,你这刚一路过偏偏打在了脑袋上,快来凉水敷一下消消肿。”
“老哥,刚才那是谁家瓜娃子,真是个皮蛋败家玩意儿,打了我不说,还糟蹋粮食。”
“那是胡信民的三娃子,管不住啊,皮得很!”父亲一边说着,一边到墙根拿了个脸盆,重新从井里打了小半桶井水,直接倒进了盆里面
“改天碰到信民,一定得好好跟他说说,这娃这么下去怎么整,都快成孙猴子了 。”骡官把头直接泡在盆里面,这一冰疼得他直咬牙咧嘴,看着就疼。
“管也管不住,这也不好管,不是打就是骂,孩子皮惯了,得还个法教育,等这娃年龄大了估计也就懂事了。”
“咱不说他了,老哥今天胡乡楼村开大集唱大戏呢,你不过去看看,据说还有《包青天铡美案》嘞,这可是一出好戏。”
“不过去看了,田里花生该上肥了。”父亲对戏剧情有独钟 ,说完这话心里还是有些不舍。
“爸爸,我要去看戏,听骡官叔的,咱去看吧!”我在一旁怂恿着父亲,也想看看这新集的热闹,更想看看黑脸包青天的样子。
“田里庄稼啥时候不能收拾,这大集唱戏可不多,就听娃的去看吧!”没等我父亲开口,骡官说完就从牛棚里往外推自行车,一点 没有商量余地。
父亲看着骡官又看看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嘴难抵俩嘴,只得答应。
父亲看看箩筐有所思考,想着从后院摘些蔬菜顺当卖了,骡官看看我父亲一眼就知道要干什么,忙跟着去帮忙,我在骡子车上玩耍,贪婪闻着各种好闻的佐料味道,不定啥时候打出来一个喷嚏,这是辣椒面的味道。
一切收拾妥当,准备向胡乡楼村出发,装满了瓜果蔬菜的箩筐放在骡子车上,我跟着父亲坐洋车,骡官赶着骡车,骡车在前,洋车在后。
胡乡楼村离得不近,再加上天气炎热,路过村庄有买佐料的,就停下休息一会儿,村里人看见箩筐里新摘下的瓜果蔬菜,还很好奇,这又是卖佐料又是卖瓜果蔬菜的,真是一兼多职,父亲和骡官互相看了看,忍不住笑了。
约摸一个半小时左右,终于到了胡乡楼村,沿途上陆陆续续聚集了很多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而来,远远地就能听到唱戏的声音,这个集会可是大了去了,能抵镇上的两个,所到之处都是人,摆摊炸糕的,烹饪烧鸡的,卖鞋卖衣的,挑担子卖菜的,杂耍玩木偶的……
戏台子上正唱着《包青天铡美案》,一个黑脸包公粉墨登场,那浑厚有力的声音赢得台下阵阵呐喊,只见惊堂木一响,台下顿时安静,审那忘恩负义的陈世美,那戏词仍旧回荡在耳畔:“不能为民报仇冤,我算得什么包青天?叫王朝和马汉,铡口以内填犯官。”
这是父亲最爱听的一出戏,也顾不得卖箩筐里的菜了,跟骡官打了声招呼,抱着我就向戏台子那边走去,骡官在拐角的摊位上找了个好位置,在车上踮起脚也能看见唱戏的演员,对他而言卖佐料要紧,这么大摊子货,听听戏也就满足了。
集上熙熙攘攘的全是人,父亲好不容易挤了进去,我吵着要看戏台子上面,父亲将我高高举起来,借着这个劲儿我看的清清楚楚,后面的人有些不耐烦了,父亲看看后面忙把我放下来,嘴里说着抱歉的话。
到了正晌午十分,已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了,台下的观众只是散了一少部分,大多还都坚守阵地,坐在凳子上喝口水降降温,手里的蒲扇摇个不停,台上的剧目一个接一个,唱得好生热闹,我扭头看看父亲,他的眼睛没离开过舞台,完全陶醉在这戏曲魅力中。
出于好奇我一直看着周边,看看还有什么新鲜事物,除了老人和一些孩子的说话声,剩下的就是各色的吆喝声了,正是在这个不经意间,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敢确定是谁,直到她回头的那一刹那,我惊讶的张开了嘴,不敢相信这个人竟然是我丢失的母亲,再定睛一看她就在人流中不见了,我忙晃动父亲的肩膀,父亲看了看我,以为我渴了把水递给了我。
“爸爸,我看见妈妈了,她刚从这过去。”我有些不敢相信,不过还是坚信没有看错,就忙跟父亲说。
父亲听我说完忙扭头看了看,除了几个陌生人站在那儿什么都没看到,扭过头来给我擦了下嘴,笑了笑说我看错了。
也就这几分钟功夫,骡官就赶忙跑过来拍了拍父亲的肩膀,对着父亲耳语了几句,父亲听骡官说完这才赶紧站起来,忙拉着我向外走去。
原来骡官也说看见了我母亲,就在称佐料的间隙,看见一个车上坐了一个女人,扎着一个辫子,大热天的还穿着厚衣服,骡官刚开始以为眼花了,就从摊位上移了几步,直到看见正脸才确认那就是我的母亲,没来得及拦下车就赶忙告知父亲,再往那条路上看,车早就没了影儿。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