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速给我回电话!
我抬头看了一墙上的挂钟,会议才刚刚进行了半个小时,又望了望还在滔滔不绝讲着开场白的领导,悄悄猫着腰摸出了。我把手机捂得紧紧的,但还是被主管发现了,她白了我一眼。正当她想一把把我捞回来时,我已经溜出了会议室。
外面阴沉着天,我的心头照进了一线光明。夏末的一个午后,风和雨都只能带来清凉。我的心里泛起了阵阵温暖。
“怎么了?”我很焦急的问。这是在连续三次占线后好不容易才接通的,所以我的担心又多了一分。
我一口气说了一大通。可能把她吓坏了。但事实上,她只是笑。咯咯咯地笑。随后是不可抑制的开怀大笑。
“不方便说话的就给个暗号。我过来救你。”
“你有时间?你不是要做汇报?”
“闲话休说,我们还有一刻钟的时间。”我明知道她距离着我一道道数不清的门,还是很认真的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现在是2007年9月11日下午两点三十七分,我们来对一下暗号。你敲两下手机是你爱我,你敲三下是你很爱我......”
“你王家卫看多啦!不是马上要去汇报了吗?紧张吗?”
“......现在是2007年9月11日下午两点三十八分。紧不紧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刚刚过去的那一分钟,我好暖。”
“那敲一下是什么?”
“在一起。”
“......”
那头传来咚的一声。正当我暖暖的扬起微笑准备收起手机时,接着又传来了咚咚的两声。
稍后回电。
这场见面会很重要。阿飘一直在强调,这关系着公司下半年度的资金周转。我将手机调成静音。跟在领导后面,阿飘则跟在她的领导后面。她一直在小声的嘀咕。我不回电话可能有一多半是因为她的唠叨。
听说公司新来了个大学毕业生,我原本以为会给这潭死寂的浑水带来一丝生气和活力,没想到这股新源的世故圆滑比之那群老油条有过之而无不及。据说学生时代是学生会干部。阿飘念叨着目送我进了会议室。作为助手的她现阶段而言尚不能够出席这种重要的会议。
“会议结束啦?”
“总算结束了。”我朝远远就冲我挥手的阿飘点了点头,作为回应。她倒也很识趣。多半是学生会部门里磨砺出来的吧,见我在打电话,就转而去进行别的社交了。
“接下来还有别的议程吗?”
“暂时没有了。现在要做的就是抓紧时间赶紧休息了。接下来不知道还有几场硬仗要打。我要有充沛的体力随时准备坐最快一班飞机回家才行。一刻也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呆了。”
“还是家里好哇。”
“也不全是。家里没你也一点也不好。”
“......说实话,真希望你这话可以说到我听腻了的一天。呵呵,我是不是突然太伤感了点?”
“倒也不是。只是为什么?”
“因为我总是怎么也听不够啊。好啦,准备准备去吃饭吧。注意身体,早点休息。”
“嗯。爱你。”
“爱你。”
一定会回来。
我刚放下手机,阿P凑了上来,“怎么?嫂子催啦?”我抱以苦涩的微笑。没事。现在还早,只是凌晨一点半。我把结婚不到半年的妻子一个人仍在家里。说是要出去谈生意,天没黑就出了门。
终于,我还是向那间工作了七年的公司递交了辞呈。正式告别我的职业生涯。还曾是我的助手的阿飘收到了我的辞呈。她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我。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辞职?你可是公司的骨干科研人员,出类拔萃的人才。
我只是礼节性的抱以微笑。我不在是她的属下,她也不是初出茅庐就深谙世事的那个实习生,我们之间只剩下了作为陌生人除此见面时的克制伪善。老实说私下里我并不愿意跟她做朋友。
刚刚结婚还不到三个月。我的辞职甚至只有她知道而已。我绝对下海经商。
“万一我失败了怎么办?”
“我说不定可以打两分工养你。”
“你想其他人回怎么看我?家里人,亲戚朋友......”
“我想呢,”她若有其事的思考了一会儿,“到时候你进的总归是我的房门啵~”
我的思绪忽然跑没边了。烧烤不吃,酒也不喝,对着小店的招牌发呆。
“老板娘漂亮吧?啊P打趣说:“让你一个结了婚的人都魂不守舍。”
“他哪里是看老板娘,他眼睛就没离开过那四个字。”是阿农的声音。
“哪四个字?”阿P问。
“老板,再来一碗小锅米线。”我笑了笑,说。
“家里没事吧?”阿农说着自己喝了一杯啤酒。
“没事。问我几点回去。”我摇摇头说,“哥几个好多年没见面了。再坐一会儿吧。”
阿农浅浅地笑了笑,不说话了。我举起酒杯。走一个吧,什么也不为,逝去的永远也回不来了。我们曾经在一起的时光已经结束了。这一次相聚的离别也近在眼前。但是管他呢,干杯!
我现在很忙。
自主创业是一个听起来怎么样的选择?我只知道在我看来,一眼望不到边,因为全是黑暗。我可能不是那块料。
或许技术我是有一点的。但是,说起经营和管理,我就闲的不热情了。对于技术的追求在这里就变得躁动不安。不知不觉中,这种情绪带入进了生活中去却还浑然不知。最要命的还是那些多得让人想吐的酒席。
想要做生意,全靠门路。就是一张关系网,不是这个总那个总就是这个领导那个领导。林林总总的事情只能在饭局上说,还必须喝下去几两酒才能说。晕头转向的,吃进去的山珍海味一股脑乱窜,回到家先到卫生间吐一起。然后再和一碗她煮的姜糖水。
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她抚摸着我的额头。轻柔地吻了一下。细声地说:“老公,要不你回来吧。我们生个孩子。这样也挺好的。”
她的话只会偶尔在我的梦里出现。我睁开眼时,只有满桌的山珍海味以及厚厚的财政赤字。我迷茫的站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中。在仅有的光亮周围,是一双双臃肿的手,拼命的过来拉扯着我的衣襟,耳畔充斥着这样的话语:X总,来来来,再喝一杯,XX总好酒量!干!你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兄弟我一定给你办成......
对不起。
她低下头,眼角噙着泪珠,默默地走向阳台。
我从来不打老婆。我们家的历来的传统都不打女人。听起来像是很光荣。打人固然不好,伤了心就很难再去弥补了。东野圭吾在书里说:心一旦离开了,就不再回来了。
随着啤酒肚而来的不断在上升的银行存款。而且一切正朝了好的方向发展。不久的将来。我第一次那么清晰地看得见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样子。那样的情感只能借用一首诗:春风得意马蹄疾。古代文人那种压抑和解脱我都体会到了。除此以外还有的就是不断碰撞的欲望。
我又看见阿飘了。她看上去更加年轻,更有韵味。听说她早就辞职不干了。很难想象在公司如鱼得水的她有一天也会递交辞呈。我很好奇接受她辞呈的会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但是没过多久我就得知那个是秃顶、大肚腩、肥头大耳的男人。比她大二十岁。所以更加难以想象的事情发生了,阿飘居然放弃了事业选择做那人的全职太太。
她见到我时,处处显露着妖娆和妩媚。她身边还有一群这样的阔太太或是准阔太太。我忽然开始明白起阿飘进公司乃至进学生会的用意来。我有些芥蒂但接受起来不怎么困难。或许我的知音还没有寻觅到。我想,我打算适时的来一次一个人的长途旅行,就以项目考察的名义。
她回到客厅,先把大的玻璃碎片捡起来,地板上除了一一滩水还有几条活蹦乱跳的小鱼儿。说是和朋友去近郊玩的时候从小河沟里捉到的。放到闲置了几年的那只鱼缸里。那是她的初恋在我们结婚时送的礼物。多年来一直小心翼翼的放置在书柜的顶上。不知道今天哪根筋打错了,非要用它来盛水养鱼。
原本好好的放在茶几上,她偏偏要像个孩子似的坐在地板上逗鱼儿玩。结果起身的时候没发现自己裙带被鱼缸压住。
我也没想要大发雷霆,就是说了几句。她眼泪就要哗哗哗地流。我看不下去了,说了一句烦不烦啊!忽然,她停在那里不动了。猛地把手指往嘴巴里送。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将遥控器在沙发上重重一扔,摔下一句你还能干成什么事,就进卧室了。
谢谢。
她没有说话。静默地转身往走廊上走去。
我伤得不轻,剩下的一只眼睛也有一半被纱布遮住,只能依稀看见抬着尿盆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同病房的病友家属不禁赞叹起来,说我真是娶了一个贤惠的妻子。
说实话我其实看不清人,只是循着声音穿来的方向轻微的点点头。算是吧。想着接下来即将面对的人生。不怎么高兴得起来。
医药费只是小事。说实话我身上的伤也都是皮外伤,可能是医生处理的方式有点夸张。要说最要紧的一处伤在脚踝上,属于骨折。但是医生说了恢复起来没什么大问题,只要不用力奔跑跳动。
让我头疼的是对接下来如何面对欠下的这一屁股债。过分的信任一个人也好,投资不谨慎也罢。我把能赔的都赔进去了。气不过的我带着一把扳手去找当初坑了我的那小子理论。结果被对方打成重伤。
我的人生全完了。这一下彻底卷入了黑暗的深渊。我已经没空去研究黑洞的原理,但如果那是一种进去了就万劫不复的地方,那么我想我现在的处境就是这样了。
唯一值得聊以慰藉的是,她始终在我身旁,不离不弃的守护。在我最黑暗的那段日子,陪我度过了最寒冷的寒冬。
今天怎么样?
债务总算还清了。街上熟人见面也终于有人不再躲着我了。心情就像是春雨里洗过的太阳。那么明媚。刚从银行出来,交往最后一笔欠款。我给她发了一条短信。这段日子里我们都过得人不人鬼不鬼,她还兼职做两份工。这一切都是为了还债。总算结束了。
“今晚出去吃吧。”
我的心情真的非常愉快。这一刻真的压抑太久太久了。如果没有她,我真不知道,我能不能挺过来。
我不确定此刻我的潜意识里还有没有想着还有继续去追寻知音。但足以肯定的是,我想带她去好好吃一顿晚餐,感谢她这些日子以来的不离不弃。
我已经乘坐上了回家的汽车。再过一小时二十一分钟我们就可以见面。你来车站接我吧。我们去外面吃饭。
车子在最初的时候就卖掉了。所以我说打折过来。她留在本地,我则去了附近的城市,那里工资要比这里高。不过是纯苦力,就我自己去了。每个月她会定时打钱过来由我负责去还。
“这个月你还了多少?”
“唉,没事了。终于解脱了。”
“我上一次打给了,两千三,按照惯例还差一千七才对。”
“什么??”
“钱已经打过去了,你看一下。”
“什么意思?”
“具体的你回来再说吧。明天我们去民政局把离婚手续办一下吧。”
“不明白?为什么?”
“可能因为爱情已经不再了吧。在一起要敲三次,但其实无论再怎么小心呵护,分开只用一次就够了。你说得对,我可能没有我想的那么爱你。或许长久以来都是自己对自己的麻痹。还好我们现在都还年轻。还没有孩子,各自分开重新开始也来得及。其实现在这样也是痛苦。何必非要被对方羁绊呢。我不能说了解你,但我就凭女人的直觉来臆测一次吧。你应该是那种有始有终的人。所以你不太可能会说,但你确实就是那种一旦开始就不会自己先说放弃的人。因此,这个恶人就由我来做吧。我们离婚吧。”
好久不见。
那是多年后的一天,说巧不巧的在一场婚礼上我们再度重相逢。伍佰的歌里有描绘旧情人重逢的。那首晚风我一度昼夜循环,只是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像歌里唱的那样,重头开始。不过我听说那对情人见面后只是释怀似的相视一笑。然后像那一阵晚风,慢慢吹、轻轻送...人生路,走吧~
我看见了他。站在她身边。她还是那样的柔情似水。对于她身边的人。
回城的路上,想起的那一首李宗盛的歌。至今画面连同歌词还在我的脑海里回荡。一遍一遍的冲击着我的心灵。随着身边那些女人的进进出出,我的心在某些时刻忽然急遽的绞痛起来。每当这个时刻,就会想起来那首歌。
但四周热闹的如潮水般的掌声把我包围。茫然无措中,黯然的喃喃自语起来,我终于失去了你。
很爱。
重逢过去很长的一段岁月之后,碰巧又在街边偶遇了。我们一起喝了咖啡。吹着释怀的晚风。很显然,真正选择放下的不是我,而是她。
不再有丝毫的怨气,对过往既往不咎。看着我时嘴角含着笑意,眼里还泛着粼粼的温情。气氛融洽且平淡。
我们整整聊了一下午。甜蜜的苦痛的欢乐的出糗的,我们一如多年的老朋友一般交谈。
“你最近在看什么书吗?”她问。
“有点多。”我笑了笑说,“《晚风如诉》,还有《局外人》。你呢?”我问。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看完了。”她平静地说着,眼眸如一泓掀不起波澜的泉水那样宁静。
这时候,晚风从街角吹佛过来。把她的秀发吹得飘散。橘红色的夕阳下,我忽然发现,她的留长发也很好看。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首歌吗?”她眼珠朝店内一转溜,脑袋跟着轻轻摇晃起来,示意的是从柜台里流淌出来的歌声。“Why does my heart go on beating? Why do these eyes of mine cry? Don't they know it's the end of the world?It ended when you said goodbye ...”
“所以你真的有爱过我吗?”
“没有。”我笑着说。脸皮忽然感觉一阵发麻,一种泛涌的酸楚提到嗓子眼,最后在晚风吹被吹散了。是很爱。
你好吗?
这么多年过去了。
全文完。
后记:
只是在我疲惫的时候,翻出那个老年手机,里面的短信模板有这么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