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祖父祖母的“主心骨”。祖父是个暴脾气,没有文化,说话做事爽直,无论和谁都是一言不和就抬杠绊嘴甚至大打出手,但从不对父亲发脾气;祖母性情温和,身体羸弱,对晚辈疼爱有加,父亲就继承了祖母的温和睿智。祖父祖母后半生从未离开过父亲,祖母去世时父亲已是六十五岁,祖母糊涂地不认人,却只认得她的大儿子。
父亲常教育我们:“儿女再孝顺,也难报父母恩情之万一。”
父亲不只孝顺祖父母,连同所有的长辈他都是恭顺谦和。
与父亲同年的小姑奶奶回到海兴后,过了几年幸福安宁的日子。祸不单行从小姑爷爷出事的那刻开始了。先是小姑爷爷帮邻居装灯从梯子上摔下来而丧命,接着两个表叔结婚后相继离婚,再到大表叔驾车撞人逃逸,桩桩件件都是棘手难办。小姑奶奶婆家在山东农村,一点也帮不上忙,父亲倾尽全力奔走,到各亲戚家去凑钱,一次次帮小姑奶奶家度过难关。
二爷与小婶家更是鸡零狗碎一地鸡毛,两人水火不相容。一边是亲叔,一边是亲弟,父亲夹在中间颇费口舌。二爷时有抱怨,养了小叔这么多年,成家立业了反而养老无望,也不怪二爷委屈。父亲总是劝慰二爷:“叔你放心,老弟只是暂时做不了弟媳的主,他坏不了良心。如果真的最后他不养你,我养你。”二爷与父亲不只是叔侄,更是忘年交的感情。小婶如有过分,温和的父亲对她毫不留情的训斥,小婶竟也会接受父亲的调和,她会流着泪说:“我知道大哥哥真心疼我们,是为我们好!”
我时常觉得心疼父亲,自家顺风顺水时,还得为这些亲戚家劳心费神。父亲却从不抱怨,也不觉得委屈,他说:“一家好了不是真的好,只有都好才是好。”我经常想,如果放在古时候,父亲定是那个倍受尊敬的老族长。
父亲这一生似乎没灾没难,因为父亲迈出的每一步路都小心而又踏实。可我知道,这是父亲以自己的智慧和辛苦把它化解了填平了。
幼时记忆中,父亲是生产队的会计。白天干活,晚上昏黄的油灯下,父亲写毛笔字,母亲纳鞋底,我和弟弟在温暖的大炕上扑楞打闹。后来每到秋后,父亲都会出去联系土方活,然后带领土方队出去一直干到年底,全家的开销就此解决。虽然父亲是包工头儿,不干力气活,但数九寒天住在窝棚里怎会不冷不寒?我想,父亲嗜酒应是那些年留下的!四乡八邻的村民都愿意跟父亲出去干活,因为没有把握的工程父亲不干,他经过周密的核算,收入要对得住父老乡亲在外受的苦累。
记得我上初二那年,父亲秋后也出去了一趟但却没能联系到可干的活儿。父亲一个冬天赋闲在家,刚过年,父亲就沉不住气了,他跟着村里的包房队去干壮工。从没干过粗活的父亲开始真的吃不消,我从他和母亲的对话中听出来的。有一天吃饭时我看到了父亲的手――原本红活圆实的手粗糙开裂,有的裂口上还带着血痂!我现在想来那时的我定是受到莫大的触动,因为最怕作文的我写了一篇日记,可惜原版已没有了。父亲不是勤快能干的人,但他有养家的责任,这份重担让他放得下身段,吃得了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