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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五月份联合征文【不一样】之触感。融入第一期非主题咚咚咚! (ノ°ο°)ノ啊呀呀……
冷、冰冷、深深的冷!在我触碰到它的那一刻,寒气从指尖钻进我的身体……
阿里大叔赶着他的马车把我送到暮云庄园时,太阳已经被山峰埋了起来。
阴影中的庄园像一只卧在山根的怪兽。庄园里可没什么人出来接我,因为住在里面的祖父和祖母都死了,我来继承这座庄园。
阿里大叔帮我把行李从马车上拿下来,放在庄园木门前的台阶上。他抡起拳头帮我敲门,咚咚咚!咚咚咚!砸得很响,震得我耳膜都要穿孔了。
砸了半天,门终于吱嘎嘎开了一条缝,一个乱蓬蓬的脑袋从门缝里挤出来。
“杰克老爹!唐老庄主的孙女回来了!您领她进去吧!”阿里大叔冲那门里的老头儿喊完,又扭头告诉我:“杰克老爹是唯一留下来的仆人,他的耳朵有残疾,得大声跟他说话。”
杰克老爹一手帮我提着行李,一手提着一只马灯,佝偻着身子走在前面。
庄园里到处一片漆黑,只有马灯里那一小撮火苗,微微弱弱地跳动着,照亮脚前一小片途径。有睡着的虫子被惊醒,扑楞蹿跳起来撞到鞋上,或掠过裤脚,撩起一阵心跳。
我想问杰克老爹庄园里为什么没有灯火?记得小时候来过,这里是灯火通明的,我和爱尔表哥捉迷藏都找不到一处黑暗的地方躲藏。后来爱尔表哥突然离世,死在这座庄园里,没人知道原因。从那以后,我就没再来过。
我张张嘴,还是把要问的话咽了下去,实在不想在这浓郁的黑暗里,向一个失聪的老人喊着说话。
杰克老爹把我领到庄园深处的厅堂。他放下行李,点燃烛台上的蜡烛后离开了,始终也没和我说一句话。
我举着烛台环顾四周,照亮的地方挂着许多蜘蛛网,桌台坐椅上有厚厚的灰尘。
忽然,一张脸在烛光中露出来!我手一抖,还有一张!惨白。我闭上眼睛屏蔽眼前的恐怖,更用力地握紧烛台并向前高高举起,我相信火光能驱散吓退一些东西。
咚咚咚!这震动声并非来自外界,而是心脏撞击胸腔,要挣脱我身体的反抗。啊一一啊一一
我喊出的声音很大,灌满了我的耳朵和整个厅堂,玻璃似乎都被我震得有了松动声。此刻,我应该是最凶、最强大的,我坚信这一点,猛地睁开眼睛,把浑身的勇气都集中在一起从眼睛喷射出去!
那两张脸对着我,表情呆滞。祖父!祖母!他们扁扁地贴在墙上成了遗像。尽管知道刚才是虚惊一场,我还是心有余悸,钻出额头的冷汗开始在全身蔓延,冷得我直打寒战。
我刚刚的尖叫并没有把杰克老爹叫来,他像被埋起来一样没了动静,寂静的庄园像一个坟场,只有我这一个活物在喘息。
漫漫长夜,离天明还早,烛台上的蜡烛已经所剩无几,摇摇欲灭。我不知道该将自己安宿在何处,把烛台放在桌子上,依靠着我的行李,盯着那烛火,火苗跳动了两下灭掉了,我被黑暗含在嘴里,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盼望过天明。
咚咚咚!咚咚咚!死寂中,这心跳是我的躯壳,也是这老宅的生命体征。
一阵香气呛进鼻孔,随之有干热啄在脸上,一种力量在撬动我的眼皮,光、刺眼的白光,射进睫毛卷成的山谷里。
天亮了,玻璃把阳光折射在我脸上。鼻孔里呛进的香,是杰克老爹摆在香案上的一盆肉散发出来的,它旁边还摆着一盘果子和两盅酒。
祖父祖母的遗像闻着杰克老爹供奉的肉香酒香和果香,面目安详。桌案上没有灰尘,墙壁上的蜘蛛网也被蜘蛛收了起来,地板亮得能照出人影……难道昨夜我做了一个梦?
杰克老爹为我端来早餐,一杯牛奶、一块三明治、一小碟草莓片。他仍然不与我说话,放下餐盘后向我躬身施礼,示意我用餐,然后退后一步转身离去。
他不驼背!这个发现让我把刚喝进嘴里的小半口牛奶喷了出来,心脏又咚咚咚地擂起鼓来。安静片刻,我晃了晃发胀的头,是我太疲劳产生幻觉了吗?也许是的。
用过早餐,我精力充沛地查看了庄园。青石铺成的地面上洒落着一层细碎柔软的光辉,花花草草红得热烈,绿得醉人,门窗洁净得像刚刚翻新过一样,微风吹过,撩动纱帘,到处都充满生机。这是昨夜我进入的庄园吗?昨夜是蒙尘褶皱的黑白照片,今日是刚洗印出来的彩照,对比反差如此强烈,将我置于诡异的缝隙中。
我选了一个宽敞的房间给自己住,这间房通风向阳,窗台上的盆栽吊兰旺盛地长成一条绿色的瀑布,倾泻到地板上。
祖父祖母生前跟我说过,等他们过世后,让我把山庄卖掉,卖庄园的钱能让我衣食无忧。我没答应,也不想卖,我还是很喜欢这里的,我不需要用卖庄园的钱来生活,我出版的小说能养活我。
这次回来,想把祖父祖母遗留下来的一些事情处理好,然后长住一段时间,完成计划中的一部长篇小说。庄园幽静的环境很适合写作。
杰克老爹在修剪着草坪,干得很认真,面无表情。我把需要的一些物品列在一张纸上交给他,让他去镇子上购办,又把一封邀请函放进大门外的信筒里。做好这一切,我回到我的房间,这时的阳光已经照暖了我的大床,我要好好地睡一觉,安定修补我昨夜的惊魂。
咚咚咚!门板被敲响,一个沙哑而苍老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小姐,晚餐给您备好了,请用餐。” 是杰克老爹在叫我?声音遥远得像隔着一条宽宽的河面,果然只传递过来一句,后面的被像风一样的呜呜声给淹没。
腹中空空,让我反应迅速,推开房门,看见杰克老爹的背影消退在长廊的尽头,那背影向前弯曲。黄昏的最后一抹光黯然失色成为灰白,混入夜幕。
烛光摇曳,带着重重的心事。我饥不择食地只管把眼前的饭菜往嘴里添。饭菜凉得很快,越嚼越凉,凝成冰块儿滑进食道,我已经冷得牙齿磕碰,发出瘆人的磨牙声。
蜘蛛又出来挂网,灰尘再一次显现,祖父祖母的遗照由安详转换成呆滞古板,似乎在死死地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这次我没有像昨夜那样反应激烈,我没叫,也没闭眼睛,而是一动不动地听动静,把手里的烛台握紧,像是握住一把救命的稻草。
过了许久,我试着移动僵硬的身体,迈步回自己的房间,没有找到那扇门,我的房间凭空消失了。烛台上的烛火开始跳动,黑暗越聚越浓,压迫着挣扎着的烛火,我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在搜寻逃亡的出口……
厅堂的角落里,有一处微光显现,那是一个圆,煎蛋一样的圆,黄乎乎油煎一样的光圈内深外浅,我向它扑去。
手中的烛火炸响一个灯花,最后一抖熄灭,我并不慌张,眼前的光亮要比我手中的烛火亮得多。当我踏进这忽然出现的光圈里,才觉出这是一个通道,向上的通道。我想出去,想冲出这黑暗的包裹,无论去哪里,有光就好。
我鬼使神差般深入,来到高于厅堂的上层,我看见一排门,漆黑的门,门缝里往外透着光。我似乎到达了一个死胡同,除了那些门,再没有别的出口,照我来时的那道光亮也熄灭了。
我屏住呼吸去推第一道门,指尖刚触碰到门板,顿时感觉到冷、冰冷、深深的冷!寒气从指尖钻进我的身体……
我触电般缩回手,愣在那里不敢动。缓了一会儿才想明白,不能就这样被一直困在这里呀,接着去推第二道门、第三道门……都推不开,都是同样的感觉。
打不开的门,立在这里干吗?门里分明有灯光透出来,啊、我想明白了,门是在里边锁上的,屋里有人!
我不敢再用手去触碰门板,举起烛台敲门,咚咚咚!咚咚咚!尽管我很温柔地用了很小的力气,敲门声还是大得出乎所料,并有回音响起在四周。
门慢悠悠地打开了,憋在里面的光倾泻出来,黑黢黢的走廊像灌进一道闪电,我的身影像巨人般印在墙上,门里的房间因为跑光暗淡下来。奇怪,谁开的门?奇怪,没有烛台没有吊灯哪来的光亮?连个窗子都没有,我转身想要离开。
“你别走一一回来一一”这个声音好熟悉,我停下想要逃离的脚步,转身。
“莉丝!”我最好的朋友。
她是莉丝,又不像莉丝,原本红润的面颊惨白且透明,看得见血管里青蓝的血液;樱红的唇深得发紫,舌尖不断伸出来舔湿唇上的干裂,让我想到吐信子的蛇。
“莉丝,你怎么会在这?你怎么这样丑?”其实我是想说恐怖,觉得说出来更可怕,就没说。
莉丝往后甩了一下遮住少半张脸的头发,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我收到你的邀请函来的。”
“啊?我白天发的邀请函不是给你的呀……”
“是的,你不只约了我一个人,另外那几扇门里都是被你约来的。我被你约来很久了,你把我遗忘在这里,让我枯萎……”莉丝说完就抽抽搭搭地哭起来,挤出身体里的水分,萎缩成一个核桃状,咚的一声滚落到墙角里。
我还约了其他人?关在另外的房门里?黑暗中的莉丝是这个样子,让人毛骨悚然,那其他人呢?真都是我约来的?怎么不记得呀?一阵头疼。
看着角落里那褶皱坚硬的莉丝,我一阵心疼与不安。
莉丝是个完美的女人,长得漂亮,条件优越,为人热情,落落大方。她对我很好,援助过我很多次,可当我一点点好起来时,她又对我冷淡至极……
“我恨你!恨你!恨你!你凭什么比我强?没有我你怎么会好起来?你就该一辈子接受我的施舍……”莉丝声嘶力竭地狂吼,咚咚咚地用头撞着墙。
“你帮我不就是为了让我好吗?我好起来你应该高兴呀,” 我说。
“是为了让你好,但是你不能比我更好!” 她咬牙切齿地喊起来。
我似乎懂了,没有再言语,还能说什么呢?我轻轻地退出来,那扇门像书皮一样合上。阴冷的绿光中夹杂着烈焰的血红在门缝中游走,像失控的情绪。下一道门里会是谁?我又将遇到什么样的情况?
咚咚咚!我鼓起勇气,直接用手敲响第二道门。没有预感到的寒冷,门被一股暖风推开,迎接我的是一个拥抱。
这个拥抱没有松开,而是以旋转舞动的姿势拥我进入门里,脚步每一次的移动,都像是踩在琴键上,发出悠扬的乐声。
阴暗的走廊被关在门外,门里不是一个房间,是另一个天地。盛开的玫瑰花把地面铺满,微风摇曳着花香;一轮太阳挂在天空,摇滚出五颜六色的光芒;拥我的人在轻轻歌唱,唱醉了守在太阳边上的月亮……
是他,我的初恋热恋变态恋……
我们在一场舞会上相识,一见钟情。初恋的美好暗淡了其它,我们的眼睛里互相只有对方,我不用是公主,他也不必是王子,不见的时候想念,见到不想分开就够了。
那些海誓山盟,烧得滚烫的话语一定是要有的,那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煎熬也一定是要有的。初恋向热恋发展,热恋的时效期并不长,当尝尽甜蜜之后会有各种反应,腻歪、疲惫、无趣、收复之后的理所当然、好奇新的领域,这些他都有。
终于有一天,爱变成了枷锁。
我不知道此时这里为什么阳光明媚,重温旧情?他依然英俊得无与伦比,两眼秋波中荡漾着我的身影,对我无微不至,体贴得让我流出眼泪。呃、好幸福!一直永远不变多好。
太阳不再狂热,消退了光芒,月亮发出幽幽冷光,花海瞬间失色,他不再柔情,表情狰狞。
我倒退着靠近来时打开的那扇门,我想离开这阴阳不定的地方,我预感到接下来的情景,我要逃!晚了。
他伸出的长臂把我拽了回去,把我按在雕塑般坚硬的玫瑰花海上,粗暴无礼。他开始数落我的不好,每一句都阴冷、冒着寒气。
“你是我的女人,你只能守护在我的身边,满足我的需要。你对别的男人微笑是何居心!”他在吼。
“你想一想,我哪一点不比你强?能得到我的追求是你三生有幸,你就是我的爱奴,你要牢记奴隶的本分!”他在吼。
“你凭什么骄傲?你凭什么在我面前骄傲?我不缺女人你知不知道?你是我花园里的一枝花,只有我拥有折断你的权力,没有你连根移出的道理!”他在吼。
“你当你是谁?艳压群芳?独享我一人之宠?那我的花园还叫花园吗?连花瓶都称不上!记住你只是一枝花,属于我的一枝花,和我园中的其他花没有区别!”他在吼。
“……” 他没完没了地吼。
我的心被他吼碎了,停止了运输血液循环,身体冰冷僵硬,镶嵌进身下的玫瑰雕刻群中,最后一滴眼泪凝结成花蕊。
他突然停止吼叫,双手揪住头发蹲下去大哭,一边哭一边说自己可怜。月亮把幽幽冷光收回去,像剪纸一样贴在天上,太阳也是。哭声消散了,一切都归于平静,我的心脏开始起搏,咚、咚咚,咚咚咚……
装有他空间的那扇门关闭,陪他的是日月剪纸,还有那片变成雕塑的玫瑰花,我不在其中。
黑暗的长廊没有尽头,每一扇门里藏着不一样的人。我还将遇见谁?无论遇见的是谁,一定是我最在乎的人,是我渴望读懂的人。
下面传来杰克老爹的喊声:“小姐,您的早餐做好了!”
一定是天亮了,杰克老爹晚上是不说话的,只有天亮了他才发声,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一晚的惊魂需要阳光来安定,吃过杰克老爹准备的早餐,我趴在充满阳光的床上呼呼大睡。
白天的山庄比夜晚还安静,我告诉杰克老爹不要来叫醒我,午餐我不吃,晚餐做好摆在厅堂的桌子上就行,如果有应邀的人来,领去厅堂上面的阁楼……
补充了足够的睡眠,我的精神格外饱满。匆匆跑去厅堂把晚餐吃了,趁夕阳还未西下,那晚餐还没有凉透。
在太阳还没有落山之前,我找到了通向阁楼的楼梯。我没有准备烛台与蜡烛,我知道它们维持不了多久的光明。
在阳光的光线里行走,不受诡异的侵蚀,心情是舒展的,自信是满满的,我挺拔着主人的身姿,步步坚定地踏上通往阁楼的楼梯。
与夜晚不同,没有长长的走廊,没有一排排的门,只有一间大大的藏书阁。书架上的那些书上落满了灰尘,我没有去触碰翻看的欲望,坐下来沉思经历过的诡异。
光线由明亮变成橘黄,冷气从脚底升起,那些书与书架在迷雾中隐去,我又立在了长长的走廊里。黑暗围了上来,那排门又在我眼前显现,我走向未知的第三道门,咚咚咚!心跳与敲门声同频震响。
静止了一会儿,当我想再次敲门的时候,门打开了一条细缝,一张扁如纸牌的脸从缝隙里挤了出来,那被挤扁的五官滑稽又恐怖。随即房门大开,挤扁的脑袋恢复了原状。外祖母!
外祖母也被我约来了,她看见我似乎很不高兴,耸了耸肩,摊手做了一个很无奈的动作,转身回去。我跟了进去, 外祖父也在。
外祖父见到我,抽了抽嘴角,询问外祖母是不是还要继续?
“那当然,用不着在意一个小孩子!” 外祖母挽起外祖父的胳膊,在屋里散步。她昂起高傲的头,挺着丰满的胸脯,迈着优雅的步子,时不时地拎起裙摆,频频向着两边躬身点头微笑,就像是在和谁礼貌地打着招呼。外祖父则要配合着她,做一个风度翩翩的先生。
看着两人一遍又一遍地演示,我想起众人对他俩的夸赞,都说他们是一对恩爱的好夫妻,是最有修养、最令人羡慕的组合。
外祖母嫌外祖父做得不到位,指导无效后火冒三丈。她一把撕开领口的铜色纽扣,叉着腰大骂外祖父是头笨猪。外祖父也不示弱,回骂外祖母是头母猪。骂着骂着两人就扭打在一起……
花瓶碎了发出尖叫,凳子倒了发出尖叫,地板被两人踩踏得发出尖叫,它们本该发出原有的响声,咔嚓、咣当、咕咚,但此刻都变成了尖叫,就像台下观众对台上演员呼出的口哨,尖锐刺耳。
我悄悄地退出来,就像母亲厌烦了她们的争吵打闹。其实劝解是没用的,反而越劝越打闹得凶,只要有外人出现,他们就会立马和好,恩爱得让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是刚刚吵过架。
我回坐在黑暗的长廊里,看着第四道门发呆。好友、恋人、亲人,都见过了,见到了他们的另一面,接下来会见到谁?父母?老师?所崇拜的人?不、不不,还是多存一些美好在心间。
夜还长,我不知道该怎样离开这里,每次踩着夜色来,踏着晨阳回去,我不想尝试半夜返回,再说这个时候根本就没有出路。
我瞪着第四道门,心想还是打开吧,最后一次,以后不再来这里,回去后就让杰克老爹把通向这里的入口封了。我起身走向那道门……
门开了,是的,是它自己打开的,我还没有走到跟前,还差两步的距离,它就无声地大敞四开。门里喷出血一样的红光。
“进来呀一一进来吧一一进来一一” 里面传出低沉沙哑的呼唤,这声音似乎有魔力,我如提线木偶般翻着白眼儿,脚不沾地飘了进去。
一个佝偻的背影对着我,他在忙着做事,没有回头看我。那是什么?吊在房梁上的人!血淋淋的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那个佝偻的背影转过身来冲我一笑,他满脸的血,笑时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恐怖至极!
“小姐,我在帮你做事,呵呵呵……” 他举起双手给我看,血乎乎的一双手,指甲闪亮着锋利,像刀片一样冒着寒光。
一个血人儿,无法分辨他是谁,但我听出来了,他是杰克老爹。
“你,你在做什么?我没安排你做事情。”我牙齿打战,艰难地问出这一句。
“我在帮你剥人皮呀,你写的那些书,要有一个好的封面,”
“什么?我写了哪些书?在哪里?”
杰克老爹用手背蹭了蹭溅在脸上的血水,拿起刚刚剥下来的一张人皮,让我跟他走。我没有反抗的意识,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那张滴着血的人皮,紧跟在他的身后。
来到第一道门的门前,果然和以前不一样了,原本只有缝隙里透着光的漆黑门板,上面贴着个美人!我的好友莉丝。
看着杰克老爹手里新剥下来的人皮,我知道门板上的莉丝也只是她的皮而已。莉丝的面皮光滑白皙,栩栩如生,只是那双眼睛没有闭严,看得见没有眼珠的空洞,怪异得让人心里打了个寒颤!她长长的卷发柔美地下垂,遮住裸体上的害羞之处。
更诡异的是,左上方的空白之处,写着四个滴血的大字“是人是鬼” 这看起来还真像一个书名。想到杰克老爹说的书皮封面,再看这门板,还真就像一本书的书皮,用人皮装饰的书皮。
“怎么样,挺不错吧?来,我们装修下一本书皮。” 杰克老爹拖着手里的人皮走向第二道门,那里是我见到前男友的地方。老爹站定在门前,并不急于动手往上贴人皮,他眯起眼睛全面打量,像是在衡量着合适的位置。
“这个叫双面恋人?写在右下角的阴影里?” 他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问他自己。
我前男友的人皮被他贴了上去,那张皮迅速与门板融合,身体热情地向前倾探,背后留下一片阴影,“双面恋人”写在实与虚影的交界处。杰克老爹挺了挺佝偻的身子,很是欣赏他的杰作。
“你也要把我外祖父和外祖母的皮剥了吗?!” 我喊着问他。
“是呀,想要做一个漂亮的书皮,就得把剥下来的皮贴上。”
“你这个杀人魔鬼,再怎么样你也不能把他们给害死呀!”
“小姐,没有人死,他们都是你创作出来的人物,是你读人之后的感悟。你回到这里后一直在写,我为你写的书包装一个书皮而已,我只是一个帮工。”
“你、我……”
重新回到第四道门,杰克老爹继续剥皮,一边剥一边念叨着:“第三个封面上要写人前人后。是人前人后好呢,还是虚情假意更好一点?” 我知道他不是在问我,前面的命名他也没问我。
杰克老爹这次是在剥我外祖母和外祖父的皮。他说得对,没有人死,他们活在我写的故事里,是我创造的人物,他们被剥皮也不会觉得疼,所以不喊不叫。
杰克老爹认真地剥着皮,特别小心翼翼。他一定是在构思着他的设计,没想到这老头儿还是一个完美主义者。
我已经不再恐惧,知道自己已经是深陷在自己写的故事里。我太投入了,竟然与故事里的人物相爱相恨,还被他们吓个半死。
想到被杰克老爹用人皮装饰好的前两道门,不、是书,是颇有创意的人皮书的封面,我嘿嘿笑出了声,人皮书一定会很畅销吧?我得继续写。
第—本人皮书《是人是鬼》第二本人皮书《双面恋人》第三本人皮书《人前人后》第四本人皮书要写《剥皮手杰克》灵感像流星雨一样划过我的大脑,点亮一个个脑细胞,我非常亢奋。
杰克老爹终于把我外祖母和外祖父的皮完整地剥了下来,他伸了伸疲惫的身躯,两手各拎着一张人皮,向第三道门走去。那道门将在他装饰后成为第三本人皮书。
我忽然觉得不对劲儿,很诡异的感觉,杰克老爹起身走向第三道门的时候,这种感觉强烈袭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呢?啊!杰克老爹不再佝偻着低矮的身躯,他挺拔高大,他回头对我笑了,笑得阳光灿烂,连溅在脸上的血珠都妩媚动人!我惊骇得要晕过去,却不敢张大嘴巴,因为我的心脏在咚咚咚地跺脚,要逃离我这娇小脆弱,保护不了它的身躯。我闭嘴咬牙,封住那颗心脏出逃的路口。
杰克老爹完成第三本人皮书的封面后回来了,他还在笑,说不上是微笑傻笑还是皮笑肉不笑。和那个初次见面的老爹比,还是不笑的那个才让人安心,老人家嘛,表情淡然才符合情理,突然笑起来让人心里发毛。
杰克老爹保持着笑容,他的目光在审视着我,半天才说:“第四本书你在写我?要把我写成一个怪物吗?写我白天是一个装聋作哑的老头儿,晚上是一个残暴的剥皮手?每个人都有善恶两个方面?都会把恶藏于深夜?不对吧小姐,人不都是一样的。”他说完之后沉思了一会,见我沉默不语,就又接着说:“好吧,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我配合。这第四本书也是要有人皮封面的,不能例外。” 说完,他就双手举过头顶,十指弯成钩子状,把锋利的指甲抠进头顶的皮发中。
我看见他的手背青筋突起,知道他聚集了强大的力量,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把眼睛闭得死死的,同时喉咙里发出刺耳的尖叫:“啊一一”
“别叫了,吓人倒怪的!” 一个充满磁性,洪亮又陌生的声音。
我压着被心脏咚咚咚乱撞的胸口,一点点慢慢地睁开眼睛,杰克老爹不见了!
一个俊朗、眉宇间英气灼灼的青年立在我的视线里。他身上裹着一条大红色的毛毯,映得白皙的皮肤上浮着一层淡淡红雾,像是刚从霞光里沐浴归来。
“谁?” 我问。
“杰克老爹。” 他答。
我赶紧去看第四道门的门板,已经成为书皮封面,上面写着《剥皮手杰克》举着长指甲双手的杰克老爹,已经牢牢地贴在上面,连同他低沉的嘶哑声也留在了那副皮囊里。
还真是不一样,人们大都爱以美丽的外表示人,这个杰克老、小爹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把自己弄得人见人嫌,鬼见鬼恨。要不是为了我写的故事而献皮,还不知道要让帅气的真身寄居在丑老的壳子中有多久。我很感激他,也许我们该互相感激吧。
好几天没再去那个藏书的阁楼,暮云山庄好像也恢复了正常,主要是我夜眠晨醒,不再去夜色里与我笔下的怪物们约会。
小杰克依然叫我小姐,依然给我做饭吃,依然对我毕恭毕敬。我把它当成是杰克老爹家的少爷。这个少爷干活一点都不安分,修剪草坪时见到一只青蛙,他能追出去老远,有时候还会学着蜜蜂嗡嗡嗡地唱歌。古老的庄园因为杰克的活泼好动而返老还童,生机勃勃。
平静的日子还没坚持到一周,庄园就迎来一个不速之客。
咚咚咚!大门被敲响。
一个头戴礼帽身穿燕尾服的绅士出现在门口。杰克把他领到我面前,他把手杖夹在腋下,很有风度地向我鞠躬行礼:“庄主您好,我叫山姆,是一个诗人。我是慕名而来,看过您发表的小说,知道您有一座神秘的庄园。请您允许我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激发写作的灵感,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他自信满满。
我让杰克给山姆安排住处,并领他参观了庄园。
山姆走在前面,昂首挺胸,手杖随着他的步伐咚咚咚地敲在石板小路上,好像他才是这庄园的主人。
遇见特别的景观,山姆会停下来,伸长脖子,偏头用一只眼睛集中观看,这样不会分散注意力?看上一两分钟后他会夸张地做出反应,或蹙眉摇头叹息,或发出一声惊呼连连夸赞。
看着他比常人要长出一些的脖颈,配套的橘红色礼帽和皮鞋,还有灰色燕尾服下那宽松的白色裤子,再加上傲慢的走路姿势,以及兴奋时嘎嘎叫,不爽时蹙目拧眉要发起攻击的样子,让我觉得他从前和现在都是一只大白鹅。
我轻轻地对并排走着的杰克说:“你看山姆先生是不是有大白鹅的气质?性情高傲,举步优雅,还有那么一点点呆萌执着……” 杰克忍俊不禁,狠狠地点头。
“你看我的第五个故事写他怎么样?一个有趣又莽撞的灵魂……”
“不不不,我只剥皮,我不拔毛。一只跌落人间的大鹅,说不定哪天会展翅飞上云端,成为一只天鹅。” 杰克说完望向天边的云霞,眼睛里流动着夕阳的余晖。
天色已暗,我们来到通向阁楼的楼梯口。
“要上去看看吗?上面存放着我新写的四篇恐怖故事,还没有面世。”
“啊?你心里很阴暗吗?为什么要写恐怖故事?我只写美好的东西。”山姆又伸长脖子偏头向上看去。他的这个动作暴露他想看的欲望。
杰克走上前去,带他上了阁楼。我感到有些累,坐在楼梯的第一个台阶上等他们回来。
“啊一一啊一一啊一一”山姆一路狂嚎着冲下来,踩得楼梯咚咚响。
“太刺激、太意外了!你为什么只写了四篇就不写了?至少要写十篇才完美。你不写,我接着写,我要尝试着改变风格,暮云山庄真是个诱发灵感的好地方!”
我和杰克面面相觑,同时向他发问:“你要写什么?”
“我先来完成第五篇,写走火入魔的庄园主。” 山姆说完转身又向藏书的阁楼跑去,他踩在楼梯上的脚,像是踩在我的胸口上。
咚咚咚!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在我的心里横冲直撞。
杰克对着我一脸的坏笑,他舞弄着双手,指甲疯长出来,越长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