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萧萧|白纱帐里看月亮

以前上学时读过沈从文的萧萧,那时候的我,应该没有读懂吧。没有一定的人生经历,怎么会读懂呢。

遇见一本书,读懂一本书,也是需要机缘的。今日一读,再度,感觉惊艳。心里象有一条小溪在流淌,满满的,咕咕的。嘴里象含着一片薄荷草,任它的香蔓延着,这就是颊齿生香吧。一整天就这样痴痴的,身心都沉浸在这条梦一样的溪水旁,那是萧萧陪伴弟弟度过童年的地方。

小孩子那种象动物以及懵懂混沌的状态,被沈从文淡淡几笔就写了出来,这就是大师和常人的区别。小弟弟,真的有个幸福的童年呢。他的姐姐萧萧,象母亲一样照看他,却又是他的姐姐,他的玩伴,他的护身符。他乖巧,听话,象个小动物一样。他把从溪边捡回的小蚌果小石头,陈列在萧萧面前,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一颗金子般的心,没有一丝一毫的尘世的风吹雨打的心。不管后来命运如何安排,为弟弟曾拥有这样一个童年而动容。

她喊他做弟弟。她每天应作的事是抱弟弟到村前柳树下去玩,到溪边去玩,饿了,喂东西吃,哭了,就哄他,摘南瓜花或狗尾草戴到小丈夫头上,或者亲他,一面说,“弟弟,哪,再来。”在那肮脏的小脸上亲了又亲,孩子于是便笑了。

夏夜的傍晚,乡下人的床上围着白色厚重的棉纱蚊帐,记得我的童年也是这样一模一样的蚊帐。一百年,这蚊帐的样式不曾变过,这月色也不曾变过。半夜弟弟哭,萧萧轻脚轻手爬起床来,睡眼朦眬走到床边,掀起蚊帐,把人抱起,给他看月亮,看星光。或者互相觑着,孩子气的“嗨嗨,看猫呵,”那样喊着哄着,于是弟弟笑了,玩了一会,慢慢合上眼。人睡了,放上床,站在床边看着,听远处一递一声的鸡叫,知道天快到什么时候了,于是仍然蜷到小床上睡去。天亮了,虽不做梦,却可以无意中闭眼开眼,看一阵在面前空中变幻无端的黄边紫心葵花,那是一种真正的享受。

……

弟弟心中纳罕,看了一会,问萧萧:“姐姐,为什么哭?”“不为什么,灰尘落到眼睛里,痛。”‘’我吹吹吧。”‘’不要吹。”‘’你瞧我,得这些这些。”他把从溪中捡来的小蚌小石头陈列在萧萧面前,萧萧泪眼婆娑的看了一会,勉强笑着说,“弟弟,我们要好,我哭你莫告家中。告我可要生气。”到后这事情家中当真就无人知道。

弟弟带着一只银项圈,我老家把银项圈叫狗圈,小狗好养,圈起来,就保住了平安。我喜欢看到有很多很多爱的孩子,不喜欢看到被物质包围的孩子。戴着银项圈的弟弟,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是比闰土幸运的孩子。弟弟后来读了书,也许会走出大山。弟弟的人生,是明亮的,可以自己选择的。弟弟拥有过一座山、一条河、一轮明月,整个童年有姐姐陪伴,弟弟是有福的。

后来,我看到佛山的姐弟两个,哥哥15岁,妹妹9岁。兄妹俩每天6点起床,搭乘公交车去学校,中途要转一次车。2018年6月8号6:55分,妹妹和妈妈却倒在了佛山雨后的公交站台。因为台风,学校停课,妈妈同意带她坐大巴回广西乡下老家。她马上就要见到她思念的爸爸和奶奶,还可以在老家玩上整整两天。一场台风和暴雨,瞬间夺走了一切。

而此时,一周后哥哥就要中考了。青春期的孩子,已敏感沉默,他每天去医院太平间看妈妈两三次,看完,跑到出事的公交站台哭。以后的上学路,再也没有妹妹做伴了。当初如果留在广西老家,该多好。命运有时就是这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劈头盖脸打下来,让你措手不及。

妹妹叫陈霜怡,她的妈妈是梁云。这是她写给爸爸的字条:爸爸,天气冷了给婆婆多穿衣服,小时候为什么带我来广东呢,为什么我是在广东成长,为什么我家里生的而不在家里生活。可是妈妈不给。我想家,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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