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龙中
1977年冬天,一场瑞雪给校园披上了—件洁白的外衣,宽阔的操场上几只麻雀正在觅食,雪地里留下一串串零乱的脚印。
两栋教室,两栋老师宿舍,一口水井,外加两间用油毛毡和芦苇杆临时搭建的防震棚学生宿舍,在白雪覆盖下,简陋但不失规格。因为这是湖滨、龙集、乔田、高庙四公社的唯一高级中学。她就是我的母校——安徽省天长县龙集中学。
清晨六点多,从赵钦波老师(后为天长县宣传部长,安徽省教育厅办公室主任,安徽建筑工业学院党委副书记)宿舍传出高亢激昂、抑扬顿挫、字正腔圆、优美动听的诗朗诵: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在井台旁或学校围沟边洗漱的同学们,一边欣赏着标准的普通话,一边看着仍飘着零星小雪的天空,就这样开启了新一天的校园生活。
中午是本人的高光时刻。作为班级的生活委员,身着补丁衣服的我,站在食堂门口内,高声呼喊着不同的名字,并将一个个用黄漆标了名字的饭盒递到拥堵在食堂门口外的同学手中。待竹篓中只剩最后一个饭盒时,我的眼睛却模糊了。拿着明显轻得多的饭盒,只有我心里明白,这样的日子就要结束了,我将离开这熟悉而美丽的校园了……
早餐、晚餐各二两稀饭,午餐五两干饭,是一天的基本配置。吃稀饭就着自家带来的咸菜下,吃干饭就着两分钱一瓢只含一两片菜叶的菜汤下,这就是我一天的伙食。就是如此窘迫的生活,眼看着也不可持续了。家里父母省吃俭用供我上学,或许是缺营养的缘故,我的两条腿莫名其妙地肿了。
一天晚上,班主任董仁老师与语文老师吴治中在宿舍讨论同学们的生活状况时,我恰在现场。我对两位老师说,家里实在太困难了,我有了休学回家的念头,也好回去帮父母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两位老师听后,一脸严肃,说怎么到了这种地步。老师安慰我要打消这个念头,让老师想想办法,书一定要读下去,绝不可半途而废,办法总比困难多。
两天后,倪正路校长在学校大会上宣布,为鼓励同学们努力学习,年级综合成绩前三名的,可免除下学期的学费和杂费。对我来说,这项规定极具诱惑力。我暗下决心,一定要用好这项规定,度过难关。
一天中午,教政治的副校长刘学仁老师把我和陈丛林、孙文斌三人叫到他宿舍,给我们每人一本新版的物理书,让我们不要声张,说是校领导研究决定送给我们的。原来刘老师观察了几天,发现家境稍好的同学都拿钱买了这本书,只有我们三个未有任何动静,估计是困难拿不出钱来。当我手捧崭新的略带油墨香的物理书时,联想到读苦书、苦读书的点点滴滴,泪水不由自主地从眼眶中涌出。一定要好好学习,争取更好的成绩,不辜负老师们的关心和厚爱。
又一天晚上,曹健老师喊我到他宿舍,说是帮他批改同学们的英语作业。结束时,曹老师硬要抓两把花生酥塞进我的衣服口袋里。我说不要,曹老师则反复叮嘱,国家已经恢复高考,一定要把身体搞好,挺过这段困难时期就好了……
后来才知道,董老师吴老师把我的情况向校领导反映后,校长、老师们商量决定,想方设法解决我们这些家境贫寒同学的后顾之忧,尽可能帮助我们度过难关。所以,校领导和老师们上面所做的一切,都是因此而产生的。
校领导和老师们不只生活上关心,经费上支助,在日常学习中更是不失时机地鼓励我。
赵钦波老师是学校的教导主任,也是我们的物理、化学老师。赵老师的规范细致可从他的板书和穿着上看得出来。他的板书如同书法,不仅每个字美,连成一片的文字、符号、公式都是一幅优美的作品。穿在身上的衣服总是那么得体大方,压成一条线的裤印永远是笔挺的,大波浪的头发总是一丝不乱。赵老师普通话更是远近闻名。一次知青大会,开始其他人发言,会场乱哄哄的。轮到赵老师上台发言,两句纯正的普通话一出,像播音员播新闻似的,整个会场马上变得鸦雀无声。据说在华东师范大学读书时,赵老师就是学校的义务播音员,难怪普通话说得如此标准。
一次学校从天长第一中学获得一份化学考试卷,晚饭后赵老师组织同学们模拟考试。晚上十点多,同学们正准备休息,只见赵老师走进我们的防震棚宿舍,高兴地对我说:你考了93分,看来我们与天中的差距不算大,只要继续努力,考上大学是有很大希望的。看得出,老师比我还激动。我也暗暗使劲,决不给老师丢脸。
又有一次,物理考试完毕,赵老师说,此次考试看来无人得满分了。我问为什么?赵老师说,一道涉及能量守恒定律的题,正确答案应是“动能冲坡”,可大多数同学答成了“冲坡”,缺了关键词“动能”。我说,我是写的“动能冲坡”呀。赵老师惊喜地说,真的吗!随即拉着我的手一路小跑到办公室,一看卷子,赵老师差点跳了起来,兴奋地对我说,你真棒!看着平时十分稳重的赵老师,今天竟然有如此的举动,我体会这是老师为我的进步而高兴呢。当然,这也是赵老师的一贯思想:读书必须去伪存真,去粗存精。只有锤炼淬火,方能百炼成钢。
放寒假前夕,学校开总结大会,我登台领了三张奖状,得了一支钢笔和六个作业本。下学期的学习所需有保证了。
……
说来也巧,1979年8月,我到县教育局接受大学招生老师面试时又见到了赵老师,此时赵老师已是教育局副局长了。赵老师问的第一句话是:通知书收到没有?老师关心的还是学生的成长和未来。因为当天若未收到通知书,表明本年度重点大学就没有录取到我。当我转问前来面试的许教授,什么时候能得到通知书时,许教授打开公文包,从中取岀一个信封来……赵老师一下子把我搂在怀中,我也顺势紧紧地抱着老师,抬头一看,老师笑着的脸上已挂着泪花,顿时我也激动地哭出声来……
终生难忘的母校爱,真挚纯洁的师生情。这一切都是我前进的动力,这一切都是我图强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