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我给你说个秘密。

图片发自简书App


(一)

由四川边界往重庆靠过去,有条长长的山路,叫黄瓜山。山上零零碎碎的散落着村户,有的离山路远的人家就单独成户,离山路近一点的就聚集成村落,黄瓜山连绵不绝,山上层荫叠翠。

出了大山再往里面走,又是无尽的没有名字的山。三岔口的山下有条小河,水是从山里汇聚下来了,养了这一方人。以前河上没有桥,村民门想过去就只有靠漂再水面上的木船,给他点钱,渡船人便划着船带着客人渡河。可惜船上装不了多少人,所以更别提带什么货物过河了。后来村民门合力修建了一座石桥,把两边连接起来,从此这条桥让村民们有了更多了解外面的机会,船夫这个职业便也没了没落。

过了石桥,是被人所踩出来的泥巴路,坑坑洼洼。每走一段就会有一户人家,有的坐落再路边,有的修在山腰之上,有钱的人家是自己修的小楼房,穷的人家就是红砖瓦房。泥巴路的另一边是被小河所孕育的竹林,竹林绿油油的,高耸交错,竹林下的土地是湿润的,土里面还有着扭动的蚯蚓。两丛竹林分解的地方有一块由青石板铺盖而下的路面,青石板上布满青苔,要是不注意便会踩滑跌倒,顺着青石板走下去,水浅处有一块长木板,木板之下有小蟹小虾。村里面的孩子常常来这里,挽着裤腿光着膀子抓鱼虾,而村里的夫人常常带着个大盆来这里洗衣服,衣服放在石头上,浇着小河的水,一下接一下的拍打。

沿着泥巴路走莫约两公里的样子,就会看见一栋红砖瓦房,瓦房的墙壁早已结上一堆堆灰色的蜘蛛网,瓦房前面是一处水塘,里面养着鸭鱼。瓦房旁边便是一个用来磨黄豆的石盘,麻绳牵着石盘,悬挂在木梁上,然后从另一边垂下。

这户人家的主人姓朱,有三个孩子,都是男孩,女人生下第三个孩子的时候,老朱高兴了好几天,又了一个带把的,可让他发愁的是,家里面从此又要多一双碗筷了。

家里有三个孩子,最可怜要数老二了。老二叫朱金,五岁那一年发了一场高烧,高烧是在半夜发的,村子里有没有一个像样的医生,所以等到第二天发现的时候,老二的已经来不及医治,谈到要去外面医治老朱也只有叹口气,“没得钱啊。”

村里面老一辈的人说,朱家那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就是命里缺水,偏偏取个金字,那不是和上天做对嘛,这下好了,老天爷给了惩罚,把他整成个傻子,听到这话的老朱急忙跑回家,给孩子改了名字,从此叫做朱淼,希望老天爷收回惩罚。

虽然改了名字,可是老二的脑子还是没有好过来,老朱也为了这个事情彻夜难眠,他问了偏方,花了工钱请了跳神。

木桌子是这家人聚在一起吃饭的地方,朱母看着眼前傻傻的孩子还是忍不住给老朱说,“这个孩子要不得了,要不得。”

老朱看着老二一口一口喝着稀饭的样子不忍心呐。“会好的。”

“一个人一口饭,好不了就是白养。”朱母在等,等到三个孩子胳膊肘子结实了,把他们所干过的活在干一遍。

老二好像听懂了这是在说他,抹了抹嘴,把碗推开,意思是以后少吃点。

“哎,别说了,他是儿啊。”老朱叹了口气,狠不下这个心。

(二)

老二因为傻在家里并不受母亲的待见,就只好缠着哥哥和弟弟玩。大哥带着每天傍晚带着老二和三背着箩筐,出去打猪草。

老二傻不懂的累,只要是大哥安排的任务,他就只要照做便会得到大哥的表扬,大哥叫他就在这里割猪草,他便就在这里割猪草,一割就是傍晚到天黑,而大哥就带着三弟去偷水果吃,去河里摸鱼,等到时间差不多再回来找老二,把他的那一筐猪草分掉,有时候大哥心情好,就给他带回来个苹果奖励,老二拿着苹果在肚子上擦一擦,张嘴就吃掉。回到家中母亲问起来,大哥就竖起食指对着老二,让老二不要说话,朱母问什么,老二都望着大哥傻笑。

后来偷苹果的事情被那家的主人发现了,老大蒙着脸就跑,跑到老二哪里去,让老二顶罪,不然以后就不和老二玩了。老二是个傻子,对方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转身离开。

老二的兄弟们上完小学就要去上初中了,老朱看着缸里的米,咬咬牙不顾朱母的反对还是决定让孩子去上,初中里村子有点远,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所以弟兄们一去就是一个月或者一学期,随着带走的还有家里的咸菜。

失去兄弟玩伴的老二只好在家里面和鸡鸭一起玩,他蹲在石磨边,一蹲就是一下午,有时候家里会来野猫,老二便追着野猫跑,野猫跳到房顶上,老二就绕着房子转悠,等待野猫跳下来,后来野猫被老二追的再也不来了,一看见老二便远远跑开。

村里面也有还没到上学年龄的孩子,可是那些孩子并不愿意和老二一起玩,老二和他们呆一在一起,显得是那么的异类。老二开始就远远的看着他们玩,慢慢的就站在旁边看着他们玩,时间一长,孩子们也放下了戒备之心,老二并没有村子里面传的那么恐怖。

村里的人认为老二的傻是会传染的,便编了一个故事给孩子听,说老二会在半夜吃人,会跳上房顶吊人出来。

最后老二还是加入他们,代价是老二必需要当瞎子才行,于是老二的眼睛上就多了一层黑布,蒙上布的老二在原地打转,双手想扶东西,却又找不到。

“淼淼,你动啊,你不动怎么玩。”

老二试探的走了几步,孩子们一下子就乱了,围着他跑,一会拉进,一会拉远,捡起石块扔向远方,发出“噔噔噔”的响声。

“哎,这呢!你走反了。”

孩子们觉得这样玩不刺激,就跑到老二身后打他,打了就远远跑开。

“淼淼,来抓我啊。”

老二转过身扑了个空,摔在地上,疼的“哇哇”直叫,可游戏还是要继续玩下去,老二从不耍赖,被抓的孩子却会耍赖,他不用黑布蒙眼,告诉老二:“淼淼,只有你才要蒙,我不用的。”老二点点头,好像懂了,孩子就虚着眼睛,一下子抓到他,到头来还是他要扮演瞎子,老二虽然常常当瞎子,可有人愿意和他玩,他依然笑的很开心。

(三)

稍微大一点的孩子可不会和老二玩,他们觉得丢脸,可他们把能成功捉弄一把老二当作荣誉,因为老二比他们高,比他们壮。

村子里面常常有几个稍微大一点的孩子聚在一起,嚷嚷着今天要去逗疯子玩。他们忽悠老二去掏鸟窝,老二死死的抱着树干,双腿紧紧攀在树干之上。

“咯!在前面一点。”孩子们大吼,命令老二继续往上爬。

越往上走,越往前走树干越细。老二虽然傻,但还是可以感觉到危险。

“不,不要......”老二支支吾吾的,想下来。

孩子们当然不愿意,“不行,你今天必需上去。”树干被孩子踹的摇摇晃晃,老二紧紧的抱着树干,想往上爬,却又想下去。

最后老二长叫一声,从树上摔了下来,手臂上是被树皮划的道道血纹。

老二哭了,被痛哭了。

“哎,你看,傻子也会哭耶!哈哈哈哈。”孩子们嘻嘻哈哈的算是完成了任务。

老二挽过手臂,看见了已经被划烂了的衣裳,“新,新衣裳,老汉,打我。”这是他爹让他妈才给他做的衣裳,老二出去之前还他爹还提醒他不要把衣裳弄坏了,这下被划烂了,回去免不了被劈头盖脸的打。

在他们孩子模仿老二夸张的语气的时候,老二爬起来一把举起一个孩子,举在空中,哭喊喊着“衣裳!”随即便狠狠的砸下去,这一砸可把周围的人吓坏了,跑的跑,叫的叫。

天空上的云彩从东边来到了这边,地面上的尘土被大风卷起,老金被风沙迷了眼,他一手拿着树杈在空中挥舞,另一边用胳膊挤弄着眼睛。

雨点从云朵上落下砸在地上,砸在老金头上,很快老金的全身都湿透了,坑坑洼洼的泥巴路上积着一窝一窝的脏水,他光着身子抱着衣服低着头一直朝着家的方向跑,嘴里还不停的嘀咕着“水,水,水。”

“你这死娃儿,光起身子淋雨。”老二的父亲站在门口,远远的看着老二光着身子跑过来,不经叹了口气。

“这,新衣裳,不脏。”老二结结巴巴的说出这几个词汇。

“不脏不脏。”父亲应和了他一句。

听到父亲这句话,他满意的坐在长条板凳上,端端正正,任由父亲给他擦拭着身体,碰到痒痒肉的时候,老二就会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哎,啷个又整些伤回来哟。”

(四)

老二为了这件衣服犯下了大错,在父亲问起这件事的时候,他怯怯的看着父亲,半天也透露不出一个字。

傍晚,天刚刚才黑了下来,朱家的门口便堆满了看戏的人,一传十十传百,“朱家那个疯子杀人了。”说的神乎其神。

刘家父母带着亲戚在屋里破口大骂,“你不看好你家娃儿嘛!把我娃儿打的现在还在医院躺起!今天这个事情不拿五千出来绝对解决不了!”

朱母被刘父这句话吓到面色惨白,五千块,朱母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眼泪扒着脸颊流了下来。

老朱捏紧的拳头,红着眼把儿子从后面拽了出来,拿起木棍子往这儿子背上就砸了下去。一下接一下的打,在他生上发出“砰砰”的闷响,老二受不了就抱着头乱窜,窜到没地方可窜就在地上打滚,嘴里嘶喊着,“痛!不!”

最后对方怕闹出人命,把老朱的暴行制止了下来,赔了五百块算是了结了事情。

老二缩在角落里,怯怯的望着父亲,父亲往前走一步,老二的身体便贴着墙紧一分,父亲流着泪把老二抱住,老二便一动不动的任他摆布。

从那时候开始,老二便便很少再出去玩,每天都待在家里,与鸡鸭石墨为伴,无聊的时候就抓抓苍蝇,踩踩蚂蚁。他也在没有穿过一件新衣服,不知道他是怕穿新衣服被打,还是怕出去玩被打。

最高兴的日子就是弟兄们回家的时候。

父亲告诉老二:“今天我们杀一只鸡来吃,你大哥和弟弟要回来了。”

老二点点头,张着嘴笑,好像是听懂了。

夏天毒辣的太阳就算是照射不到的地方也依然会有闷热的空气。

老二穿着白大褂,一条破裤子,光着脚丫子站在桥头,桥头对于他来说是所能去的,最远的地方。兄弟背着东西回来了,远远的,人影慢慢变大,走到他的跟前。

“哎,你快回去。”三弟望着老二,旁边是他的同学。

老二不肯,想和他们一块走,嘴里却又说不出来,用手比划着。

“叫你先回去啊。”大哥也发话了,弟弟在这里让他们的面子很挂不住。

老二吃了个闭门羹,被命令不准跟着他们一起走。他不懂为什么弟兄们不愿意和他一起玩了。

兄弟们回来了,却不愿意和老二一起玩,老二却想和他们一起,就去讨好大哥,讨好三弟。他们去哪里,老二就跟着去哪里,他们叫老二做什么,老二就跑去做什么。他们让老金去水里摸鱼,老金就跑到青石板下脱了衣服扑通跳下水去,等到探起头来,人就不见了,水蛭却紧紧的贴在他的生上,他一巴掌下去,血就像扭动的蛇爬下。他们像小时候一样玩做迷藏,老金从来没有找到过他们,老金去青脆的竹林,去湿滑的山坡,弄的一生泥巴也找不到他们。

大哥一行人从不给老金好脸色看,每天都躲着他。可还是被碰见过,老金看见了大哥,兴奋的跑到大哥面前。

“找,找到了,该……该你了。”他抓着大哥的手,脸上笑嘻嘻的。大哥来不及挣脱开来,旁边的同学就嘲笑到:“你们家的疯子耶!”

大哥感觉受到了侮辱,一把挣脱开来。“你滚开啦!”

“不……要你们,你们找我了。”老金想玩做迷藏。

大哥的面挂不住了,脸上烧的通红,旁边还有同学的嘲笑声。

这件事情还是被父亲所知道,父亲劝他们,老大就辩解,辩解不过。

老三就迎合着哥哥,“爸,本来就是二哥非要来找我们玩,和他玩,以后我们怎么在学校做人嘛。”

父亲瞪大了眼睛,抄起的棒子朝着三弟就轮了下去,“那也是你兄弟!”

母亲看不下去儿子这样被打,拖拉着父亲的手。“你打他们干什么,你朝着他们发生气,还不都是你那个傻儿子的错,当初说不要不要,你非要,现在好了,受不了了吗!?”

父亲转过身,眼神里透露着说不出的绝望,扔下了棍子便出了门。

(五)

连日的霏霏轻雨,将这片土地夏日尘埃冲洗无余。叠青泻翠的山坡散发着十月的光芒,缥缈虚无的薄云紧贴的湛蓝的天空,受惊鸟群从树林里蓦然腾起,狗吠鸡鸣由远而近。

大哥和三弟的学业终究落的一场空,去了城里打工,大哥卖起了烧烤,三弟摆起了地摊。老二就一直待在村子里,陪着一代又一代的孩子长大,朱母去世了,老朱越发觉得当年留下老二的决定是正确了,可让他发愁的是老二已经这么大了,婚事还没有个着落,就算家里已经换上了小楼房,却仍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嫁给一个傻子。

2014年,年初,村里面要组织拆迁。

村里的人们早已听说过拆迁,一套瓦片房可以换多套楼房,还有现金,只赚不亏。村里面一下子热闹起来了,人们开始加班加点的做起工作,加大房屋的面积,圈地,盖新房子,希望可以在审计的时候多算一点,有的走亲访友希望可以和上面的领导扯上一点关系。

朱家落寞了十几年的楼房也热闹了起来。

“这叫二伯,这是三伯。”大哥拉着自己儿子的手,指着兄弟们说。

“二伯,三伯。”小孩子眯着眼,小声嘀咕着,躲在爸爸的后面。

这个家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上次回家是因为母亲死了。而这次拆迁,把他们着一家人聚在了一起。

大哥算是这几兄弟中混的最好的,在城里靠着摆夜市,前些年娶上了媳妇,还有了个儿子。三弟不停的周转在各个饭店之间打着散工,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在他眼里这次拆迁算个头。

家里的拆迁款不是一笔小数目,大哥的意思是:

自己要多分一点,最开始自己去城里的时候,靠着当学徒学了门手艺攒了点钱,做起烧烤,每天从晚上九点站到凌晨四点,好不容易熬出头了,又有了孩子,孩子在城里上学要钱,吃饭要钱,穿衣服要钱,我可不想让这孩子走我的老路,这孩子也是你孙子啊,而且这几年夜市的生意也不好了,自己也想另寻出路,城里的房价又特别的贵,这笔钱可以解决一下燃眉之急。

三弟的意思是:

大哥过的不错了,自己才惨,每天每日每夜的打工,靠着两千多工资,只有养活自己,现在连媳妇都没娶上,而自己也想多回来陪陪父亲,可是没钱啊。

弟兄们像是有什么默契一般,绝口不提老二一个字。

老二听完他们的说话,蹲在痴痴地笑,然后又自顾自的和大哥的儿子做起游戏。

老朱也很是为难,每一个都是自己的孩子,每一个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烟烧到了根部,快烫到老朱手的时候,老朱才开口:“你看,淼淼也是这么大的人了,还是这个样子,我一死谁照顾他,婚也没有接,你们还能养活自己。我想的是,先把淼淼婚事办了,找个人照顾他,在留点够养活他的钱,剩下的你们分。”

这个消息对于他们两个来说无疑是个晴天霹雳,要给一个傻子操办婚事,媒钱、礼钱、在留一笔钱,这一下来那里够两兄弟自己的算盘。

三弟是第一个拍桌子说话的人:“不行,二哥这个说不过去,他都这样了能活下去就不错了,那里还要找媳妇。”三弟不顾一旁的二哥,第一次把二哥的问题摆上台面来说。

老朱明白自己两个儿子的意思,早已苍老不堪他没有吵下去力气了。

“哎,人心是肉长的啊,他是你亲哥哥,也是你亲弟弟,你们从下一起长大的。”老有气无力的指着他们两个。

生杀大权掌握在父亲手里,两兄弟在怎么挣,也抵不父亲的签字,这个事情也只好等到以后再说了,下了桌子,老二看着他们起红了脸的模样,歪着头傻呵呵笑,眼里全是童真。

大哥和三弟依旧留在村子里等待着父亲改口,老二每天就和大哥的儿子玩,老二学猪叫,学狗叫,学鸡叫或者去小河边采束野花缚在两人头上,装扮点缀。

石桥的对面是被改造后的马路,被货车压的坑坑洼洼,沿着马路走,会有集市,在那里有大把的粉条,大缸的白糖,还有炮仗,零食,雪糕。侄儿缠着二伯嚷嚷着要吃棉花糖,二伯找不到,也认不得,侄儿就赌气不说话,不知道老二从哪里得知了集市里面有,他就迈着步子走,走过了石桥便消失不见。

有人说老二是被弟兄给害死的,弟兄为了房子不择手段。有人说老二是在马路上迷了路,走进了山里,出不来了。有人说老二是被人贩子抓走了,因为他傻,还不知道累。可老二纠结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他的弟兄没有找他,每天都在算计着房子的问题。

村里年幼的孩童带着大哥的儿子每过几天都会来问,“爷爷,淼淼去那里了啊,让他出来和我们耍嘛。”眼神里满是和老二一样清澈的眼神。

老朱无从回答,只能说:“在等等,过几天应该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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