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四姑张美庆(曼卿)是一位农村妇女,一直生活在奉化,蒋介石的家乡,她的家原本不在那里,在宁波城西门口,属于著名的崇本堂张氏家族。2021年1月23日下午3点,奉化的妹妹来信儿说,当天早上9时许,姑姑“已安详与世长辞了”,终年92岁。四姑姑是宁波崇本堂张家12世孙女,出生于1929年农历三月初一,西历是1929年4月10日,比我爸爸小两岁,在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五。据说,初一和十五出生的人都不简单,初一出生的人尤其命好,四姑姑显然不是这样的。四姑出生于名门望族,上有哥哥姐姐,下有两个弟弟,但是她的一生,至少是前半生,是非常受罪而辛苦的,她吃过的苦、受过的累,姑姑自己说可以写一本书。
1937年末,年仅8岁时,四姑和三姑同时送人做童养媳,离开亲娘的感觉,我们不能感同身受,我们无法描述,离开亲人孤苦伶仃,受苦受难没有依靠的感觉,我们无法描述,我们不能感同身受。据说,四姑姑中间经过了一次“变卖”,才来到我的四姑夫刘兴宝家。四姑夫比四姑姑大23岁,整整一代人的跨度,他们生了两儿两女,夫妻很是和睦,这在父辈的七兄弟姐妹中又是最完美的。
鄞县崇本堂张家出过两大牛人,皇帝老师张家骧、陕西布政使张岳年,张氏的核心兴、立、成在赫赫有名的西门口郎官第,当年的张家大厅可摆1000人的酒席,比宁波另一厅状元厅大得多,这个家族在当地非常显要,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郎官巷本身就是因为张家骧得名的,宁波还有一个布政巷。
四姑姑的曾祖是张家骧的亲弟弟,四姑姑的命运与这些全然无缘,甚至都不如她的兄弟姐妹。阴差阳错,说不清的缘故,这支张家住在亨六巷,近似贫民窟。
祖父张荫馀(树成)一直靠打零工为生,没有固定职业,1937年秋,在临时当邮差送信时,祖父意外得霍乱,未及请医就暴死,全家登时陷入窘境。
祖母带着七个孩子,真的借不到粮食,找不到活路,即使族人能借给你,你也不能总是借呀,那么多孩子,能借的起也不借,祖母也曾打发我父亲去她娘家借粮,那又怎么样呢,同样是遭白眼。父亲对他的舅舅一族是充满痛恨的,他立志要奋发图强,自食其力。然而,父亲那时也不过只有10岁,只能去池塘边钓点小鱼小虾,聊以果腹,祖父死后,“三个月没有吃到一粒米”。
四姑和三姑一样,不知有道皇帝老师(大姑二姑知道)这回事,四姑曾经居于这支张家的最中心(中间立者),然而她的命运实际上处于这支张家的最边缘,没有受过教育,没有读过书,虽然很能干,但毕竟一直生活在社会最低层,没办法,祖母不会选择牺牲儿子保女儿的,可怜的四姑姑从小就被推向了背柴吃苦的慢慢长路。
我与四姑姑接触很少,见面不多,第一次是1971年春节在上海大姑姑家,那时我很小,只知道吃,吃糖果、吃鱼,别的啥也不知道。后来四姑家小我几天的妹妹说,我那时会吃香蕉,因为我会扒香蕉皮,在去上海前,她从未吃过香蕉,不知道香蕉怎么吃;
第二次见到四姑姑,是2000年去宁波出差,因为时间太短,办完公务后,我放弃参观天一阁和宁波官方的招待餐,腾出时间专程去奉化走了一趟,看望四姑姑。父亲并没有要求我这样做,可我觉得既然已经到了四姑姑身边,不能过家门而不入,不能不去看望她。天一阁也是我特别想去看的地方,我虽说是宁波籍,却是第一次到宁波,我只能二选一。我向领导请假,单独行动了。在奉化四姑姑家,看到我的意外到来,四姑姑特别高兴,说:阿拉开心死了,阿拉开心死了。四姑姑真的开心,非常开心;
第三次是2006年10月,在上海二姑姑家,那年爸爸也去了,可能是四姑夫去世的缘故吧,当时四姑到上海,和二姑等亲人一起生活了几个月。
第四次是15个月前,2019年10月国庆放假,我们专程到宁波和奉化西溪村,这是最后一次看望四姑姑,潜意识里,我是知道的,知道这恐怕是最后一次看望姑姑。如果再不来看她,说不定就没有机会了。四姑姑90高龄,明显老了,当时步履尚自如,只是不再上楼梯。
四姑姑张曼卿走了,崇本堂又失去了一位子孙,张美庆在崇本堂的排行由阳行变成阴行,崇本堂的阳行是:洪应文,承嘉光,积善家,有余庆,坤厚载,乾建行,贞元会,世永昌;阴行为:惟先德,福延长,致孝享,位同堂,萃聚上,涣来章,亿万祺,传芬芳。四姑姑与阴行的祖先和兄弟姐妹相会了。我不知道该写点什么,先把我与四姑姑仅有的四次相遇保存在这里,希望她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