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11点零6分,闺蜜老公从十楼的病房被推进了三楼的手术室。他要做的是开颅手术。
进手术室后没几分钟,广播里就通知让家属到1号谈话室。这是程序中的术前谈话。医生说,这是一个大手术,手术中会失血过多,我们会做一些回收,如果需要也会给他输入别人的血。失血过多会引起血压降低,还会引起心率过缓或者停止。手术中还会插入气管……医生讲完,闺蜜在平板上签了字。我小心翼翼地问医生:手术大概需要多久?医生说,至少需要6个小时。6个小时,是从进手术室到出手术室6个小时?还是从开始手术到结束手术需要6个小时?这些疑问我没敢再问,只是礼貌地对医生表达了感谢。我知道,这样的手术对于病人及家属来说是天大的事情,对于医生来说也是一场战斗,他们会很辛苦,不能给他们造成干扰。
四楼是家属休息区,放置了带靠背的软椅,布置了书吧、简餐吧、快餐吧,还有书画作品、大鱼缸等等,环境相当温馨。但是,绝大部分家属都三楼,有的站在手术室门口,有的靠在窗台旁,有的自带各种木质的、铁质的、塑料的马扎、板凳、折叠椅,坐在电梯间、墙边、柱子旁……还有的坐着塑料袋、野餐垫、行李包……手术室的广播一喊“XXX家属,请到三楼手术室门口”,在三楼的家属就能第一时间跑到手术室门口,见到医生、见到病人。
术前谈话后,闺蜜的眼圈红红的,她喃喃地说,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吓了,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吓了……是啊,住院的第一天,主治医生就跟她谈话了。那天是周六,我跟她联系,隔着屏幕就感觉到了她强烈的不安和焦虑。担心有什么后遗症,担心公婆埋怨她没好好照顾,担心以后抚养两个儿子长大……我给她列举了很多身边的大病治愈的例子,又发了一些积极的讲座视频,睡不着的时候可以看看。那天晚上,我心里也惦记着她,到很晚才睡着。第二天,我去看她,她说她到凌晨四点半才睡着。我又讲了好多宽慰她的话,也不知道能不能让她宽心。
闺蜜和老公来京看病已经一个月了。在老家检查出脑瘤后,医生就建议他们来京就医。他们立即各自向单位请假,来京看病。先挂号、看医生、开检查单,然后做检查、看结果、排队住院。排队一周多以后,等到了医院的电话,开始做入院检查。入院检查整整一周,然后又拿着检查结果参加入院审核。审核通过后又等住院通知。终于上周办了住院,这周排上了手术。她说,来到北京后每天都是24小时开机,一有电话就接,生怕错过了医院的电话。每次接到医院的电话,都是二十分钟后必须到医院,他们俩就不顾一切地往医院跑。她说,很久没窜过这么快了。参加入院审核时一大早就跑去排队,排到了第一名。
医生通知,手术当天家属八点多到病区门口等。那天早上下着小雨,我和她打着伞8:10到了病区门口。家属们已经到了很多了,大家都在电梯间里等,靠窗站着或者坐在地上。有两个怀孕五六个月模样的孕妇也在等,她们挺着肚子,站一会儿,坐一会儿。电梯间的两头分别是两个病区,不时地会有医生、护士、护工出来喊家属。我和她在这边窗户旁站一会儿再到那边窗户旁站一会儿,一会儿她又遇到了别的病友。这个是陪妹妹做手术的,那个是带儿子做手术的……将近11:00,手术医生推着小床来接他了。过了一会儿,护工整理出了他的个人物品给家属,他躺到小床上被医生推出来了。他穿着病号服,剃了头发、做了标记的脑袋戴了个手术帽。就这样,他被医生推着进了电梯到了三楼,又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进行了有一段时间了,我们简单吃了点东西。医生没有喊家属。“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我们都这么认为。应该没什么问题了,我拉起闺蜜,想让她到四楼的家属休息区休息。我碰到她的手的刹那,简直惊呆了: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如我所料,她还想待在三楼的手术室附近。我连推带拽把她弄到了四楼的休息区,挂在墙上的屏幕滚动显示着手术室里每个病人的状态,毫无疑问,他的状态一直是“手术进行中”。我们等啊等啊,到下午6:00,算起来,进手术室差不多七个小时了,应该差不多了吧。我们起身下到三楼手术室门口,期待马上能听到喊家属的声音。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病人一个又一个,大多数是躺在床上出来的,也有坐轮椅出来的,有头上缠着绷带的,有脚上缠着绷带的,有输着液的,有插着管的……医生给每个病人的医嘱也不一样……无一例外的是,病人从手术室出来后,家属们都会小步跑到前面,推着床或者轮椅,和医生一起送到ICU或者病房。
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就到了8:00,还没有听到医生叫家属。我迫不及待地上四楼去看屏幕上手术状态。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滚动的屏幕,换了一屏又一屏,终于看到他的名字了,状态还是:手术进行中。我只好又乘电梯下三楼。电梯里还有好多人,大家照例都很安静,只有一个小男孩的声音:“爸爸,医生今天让我走了!爸爸,医生今天让我走了!”爸爸小声地提醒孩子不要说话了。那孩子还是继续说:“你们给我买的玩具呢?我怎么没看见?”听到孩子的话我不由得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个孩子被爸爸抱在怀里,看起来只有三四岁的样子,头上缠满了白色的纱布。家长给他戴了顶帽子试图掩盖,却也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紧紧地把帽子戴在头上,这帽子眼看着就要掉下来了。站在孩子旁边的男子小声提醒着:帽子快掉了。孩子爸爸赶紧腾出手来,轻轻地往前扶了扶帽子。
三楼很快就到了,我走出电梯,到手术室门口和闺蜜再一起等。我说都这么晚了,我给你买点热乎的东西吃吧,刚才你的手那么凉。她说,我的手不凉了,不信你看。我一摸,果然不凉了。是啊,都九个小时过去了,基本是没什么问题了。“现在应该做完了,在苏醒吧。”我们都这样认为。我们又找了个离手术室最近的窗台靠着。越来越晚了,家属也越来越少了,手术室门口就剩两三家了。一直到9:20,闺蜜接到了主治医生的电话。医生说,手术特别复杂……我看闺蜜的眼圈又红了,赶紧凑上去一起听电话,好像也没有坏消息。又赶紧劝她振作精神,相信会很快康复等等。二十多分钟后,手术室的门开了,我们不约而同地凑上前看,左看右看都没有人出来。又过了几分钟,他终于被推出了手术室。他躺在床上,鼻子里塞着一个东西,手指上夹着一个夹子,眼睛紧紧地闭着,呼吸均匀,还能听到他微微的鼾声,头上只有肿瘤的位置由纱布包着,其他地方完好无损。这下,我们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出了手术室,他又被推进了ICU。我们继续在ICU门口等。医生给了个清单,让准备一些东西,让家属晚上不要回去了,一会儿要陪着做CT等等。
从上午11点到晚上10点,他在手术室里整整11个小时。从早上8点,直到第二天凌晨5点才离开,她在这个病房楼里整整21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