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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者大多对语词有着近乎偏执的迷信,韩少功在随笔里写过,
作为职业的文学可以失败,但语言是我已经找到了的皈依,是我将一次次奔赴的精神地平线。因为只有美丽的语言可以做到这一点:一旦找到它,一切便正在重新开始。
尝试组构语言,施加以风格,是无数次推石上山的实践。语言艺术的完美,像城堡,在山顶,在天边。创造的过程,是一次又一次地前进,尚未到达,遍布阴云,却也正是它的魅力。
仰望着前行,接近它,尝一点甜头,一下子又跌回原地。这是写作者乐此不疲的苦役,西西弗们上山,嘴角还带着微笑。
其中,以诗人对言语的严苛最甚。用少到极致的字词,捕捉精准的表达,这就难免有无尽的焦虑掺杂其中了。
里尔克有一首短诗《我那么害怕人们的言语》,写了对语言的怀疑,是对“万物的谋杀”:
我那么害怕人们的言语。
他们把一切说得那么清楚:
这叫做狗,那叫做房屋,
这儿是开端,那儿是结局。
我还恐惧它们的意思,嘲弄连着它们的游戏,
将会是什么,曾经是什么,他们什么都知道;
没有什么高山他们觉得更奇妙;
他们的花园和田庄紧挨着上帝。
躲远点:我要不断警告和反抗。
我真欢喜倾听事物歌唱。
你们一碰它们,它们就僵硬而暗哑。
你们竟把我的万物谋杀。
类似的反抗,特朗斯特罗姆也写过一首,他躲避它们,“走向雪覆盖的岛屿”,“荒野没有词”。
厌倦所有带来词的人,词而不是语言。
我走向雪覆盖的岛屿。
荒野没有词。
空白之页向四方展开!
我遇到雪上鹿蹄的痕迹。
语言而不是词。
——《自1979年3月》
2
即便偶尔有如此大的怨念,诗人们对待自己的语言,还是始终如一的诚恳的。中国现代诗人的诗作,除了锤炼字词外,意象、联想、象征,另添了神秘色彩,想象悠远。
如残叶溅血在我们脚上,
生命便是死神唇边的笑。
——李金发《有感》
谁家动刀尺?
心也需要秋衣。
听鲛人的召唤,
听木叶的呼息!
风从每一条脉络进来,
窃听心的枯裂之音。
——戴望舒《秋夜思》
何其芳的“梦”,是少女,
你裙带卷着满空的微风与轻云,
流水屏息倾听你泠泠的环佩。 ——《梦歌》
现在又到了灯亮的时候,
我喝了一口街上的朦胧。
——卞之琳《记录》
卞之琳还在《距离的组织》写,“友人带来了雪意和五点钟”。在《归》写,“伸向黄昏的道路像一段灰心。”
行到街头乃有汽车驰过,
乃有邮筒寂寞。
邮筒PO
乃记不起汽车的号码X,
乃有阿拉伯数字寂寞,
汽车寂寞,
大街寂寞,
人类寂寞。
——废名《街头》
(题图,来源pixabay)
ps.选了喜欢几首小诗,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