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珲哥!怎么着?今年又不回家过年啦?”
“没意思,还不如在家打几天游戏呢。”在外打拼的两人早已对生活麻木了,肉体和精神都背着钢筋水泥禁锢于此。
在城市里,灯火通明,犹如白昼一般,街道上的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但在这繁华的背后,却透露出一种冷清的气息。尽管春节的脚步已经临近,但这座城市似乎并未完全沉浸在节日的氛围中。街道两旁的商铺虽然也挂起了红灯笼,贴上了春联,但那种浓浓的年味,似乎被隔离在了一个个独立的店铺之中,没有弥漫到整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你快看小辰在朋友圈发的,你看这烟花,整个村子都亮了!”
“不就是亮一点了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老家年年都有。”
“真的假的啊?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啊?吹牛的吧?”
“骗你干嘛?我老爸在家天天就捣鼓这些老古董……”
“诶小寒?要不今年回你老家看看?”
两人约好了明早就去。随着列车从繁华喧嚣的城市逐渐驶向宁静悠然的村子,车厢内的气氛也随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车厢外的景色由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城市风光逐渐过渡到绿意盎然、鸡犬相闻的乡村田野。各家各户张灯结彩,洋溢着浓厚的节日氛围。走进村子,仿佛走进了一个热闹的集市,各种店铺应有尽有,琳琅满目的年货和各种特色小吃让人目不暇接。
小寒父亲的小屋里,灯光显得格外昏暗,仿佛被岁月和尘埃一同吞噬。屋顶的灯泡摇摇晃晃,发出昏黄而微弱的光线,照亮了整个空间。在这个充满阴暗的小屋里,各种家具都显得破旧不堪。木质的椅子,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光泽,上面布满了岁月的痕迹。每当有人坐在上面,它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父亲的眼睛里充满了疲惫和血丝,他慢慢地摘下那副陪伴了他多年的老花眼镜,轻轻地放在桌子上。然后,他拿起眼药水,仔细地滴了几滴。
“妈!”还没到家,小寒就迫不及待地想见他们一面。
母亲正在厨房里面做着晚饭,听见这熟悉的声音,连忙喊到:“哎呦,寒寒来了!知道你要回来,你瞧瞧,有你最爱吃的甜甜花酿鸡。”小寒不顾烫不烫,就往锅里拿了一块塞嘴里,那味道回味无穷。
“……我爸呢?”
“你爸呀,又在小房间里捣鼓他那些东西呢,你可千万别去说……唉!”还没来得及说完,小寒就急匆匆地走向小房间。母亲试图阻止,他却用力的将手一挥,推开了陈旧的房门。
“爸……你还在搞你那些老古董啊。”
父亲将手中的模型扔在桌上,沉重的将头转向小寒,黑眼圈深深地烙在他的脸上。他揉了揉眼睛,挤出些许眼泪,才能勉强看得见他:“在外头长本事了?管起你老子了?你知道我盼着你回来过年,专门做了一个新的鱼灯,已经一个晚上没有合眼了!”父亲越讲越气,又越讲越想哭。
“停停停!你老毛病又犯了吧?鱼灯有那么重要吗?你眼睛不要了?”小寒越说越起劲,恨不得上前夺过桌上的鱼灯,将它砸在地上粉身碎骨。
珲哥眼看局势剑拔弩张,开口调解道:“叔叔,这个就是传说中的非遗鱼灯吧!”
“舌头捋直了,啥传说啊?这是老传统,六百年了!哎呀……都快要失传了,谁来为他补一束光喽!”父亲瞬间仿佛恢复了一些精气神,说起鱼灯,他比任何人都自豪。鱼灯即将面临失传的风险,这时,母亲冲进房门,将气在头上的小寒拉出房门。在母亲苦口婆心的劝说下,终于是回房间睡觉了。
第二天醒来已是大中午,小寒起床就坐在了饭桌前。饭菜热气腾腾,这是生活中再平常不过的一幕,但这次却能唤起他内心深处的温暖与满足。升腾的热气,让人忍不住垂涎欲滴。可热闹的饭桌,唯独少了他。
“妈,我爸呢?”
“老爷子去山上了,好几天不出门,今天老早就出去了,神神秘秘的。”
小寒担心父亲的安全,赶忙往嘴里塞了几口米饭,就拉上珲哥上了山。村后的山上生长着茂密的竹林,郁郁葱葱。这些竹子笔直挺拔,每根都如同一层楼般高耸入云。竹子的枝叶繁茂而浓密,形成了一片片天然的绿荫。在阳光的照射下,叶片闪烁着翠绿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山林。
两人怀着焦急而忧虑的心情,从中午时分起便开始了无休无止的搜寻,他们呼喊着他的名字,目光在每一个角落、每一片竹叶间穿梭,试图捕捉到那熟悉的身影或一丝一毫的线索。然而直至夜幕低垂、星光渐显,仍未见那人的任何踪迹。
随着太阳缓缓西沉,夜晚的竹林愈发显得幽深而神秘,一阵阵沙沙作响的叶子声犹如凄厉的低语,在静谧的夜晚中格外刺耳,令人不禁心生恐惧,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尽的恐惧漩涡之中。
“这里没信号了,他眼睛不好,我想是走丢了吧,怎么办?”小寒急得直剁脚。
“你快看,那边有光!”眼尖的辉哥发现在竹林深处的一片幽暗之地,有一处微弱的火光。靠近看时,原来是一处小小的火堆,火堆旁边还有用一块布遮住的物体。两人合力将布掀开,里面竟是一个鱼灯。而鱼灯的尾部,则是一个冰冷空虚的骨架,与五彩斑斓身体形成剧大的反差。
在这冷冷的晚风之中,小寒这思绪不由飘到了五年之前。
“年年咱家都是头灯,今年呀,可不能输了。” 父亲正聚精会神地粉刷着鱼灯,他非常喜欢提起鱼灯,以至于让小寒十分烦躁。
“年年都是这样,有啥意思?”
“有鱼灯才有年味嘛。咱就是想在这黑漆漆的晚上,补上那么一点光……你打小就喜欢拿着鱼灯到处乱跑,我每年都给你做个更大的。今年这条啊,最大了。”
“年过好我就出门了……”他冷漠地说着。
“不管你走到哪,心里都得有灯……”
“我不想做鱼灯!”他突然间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野兽般从凳子上猛地站立起来,全身肌肉紧绷,青筋在脖子上一跳一跳的,显得异常愤怒。他的脸色涨得通红,似火炉中的烈火。他的眼神犀利如刀,双拳紧握,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显得泛白。
那股压抑不住的怒气在他的胸腔中翻涌,他拿起一旁照明用的蜡烛,点燃了整只鱼灯。那一盏承载着父亲智慧与心血的彩色纸扎鱼类造型灯具,在瞬间被熊熊烈火所吞噬,原本生动逼真、跃然欲出的艺术品在火光中化为灰烬,无情地宣告着这场意外火灾的发生。火势犹如脱缰的野马,借着可燃物迅速蔓延扩大,炽热的火焰不断跳跃、蹿升,顷刻间便打破了夜晚的宁静,将整个房间映照得通明透亮。
“不做就不做,干嘛把我灯烧了?”他瞬间被这场面吓到了,目睹自己倾注无数心血与汗水完成的艺术品,在熊熊烈火中肆意燃烧,化作一团团浓烈而刺眼的火光。那火苗如同愤怒的野兽般肆虐着他的精神世界,将原本宁静的艺术空间变成了一场毁灭性的悲剧舞台。他的心就像被锋利的刀片反复切割、搅拌,每一寸都仿佛被烈火燎烧般剧痛难当。
他无力地跪倒在地,双手紧紧抓挠着地面,试图以此减轻内心深处的痛苦。两行滚烫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一滴滴砸在坚硬的地板上,宛如破碎的心脏溅出的热血,瞬间消失在冷硬的地面上,留下的只有那淡淡的泪痕和依然弥漫在空气中的焦灼气息,以及那烈火中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噼啪声,仿佛是艺术品最后的哀鸣。
“烧了就烧了嘛,反正年过好我就走了。”小寒若无其事地说。而父亲却沉默了,眼神死死盯着小寒消失在视野之中。
珲哥在小寒面前用手挥了挥,才勉强把他拉回到现实。然而此时他被深深地打动了,眼泪无法抑制地从眼眶中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答滴答地落在衣襟上。 父亲回来了,他去砍了一些竹子。
“爸!我……我帮你做吧!”
“……好…好,好啊!”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呈现出上扬的弧度,这一瞬间,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仿佛都被这份笑容温暖地抚平了。
父子俩将纸包裹住整个鱼尾骨架,再在上面涂上颜料,一忙活就是一个时辰。
“最后一步要补光,来,稳稳当当的把蜡烛放在骨架上。”
小寒俯下身子放置蜡烛,正好看到了在骨架上的八个大字:游子千里,灯燃家在。
正值寒冬,草木凋零。满目尽是萧瑟与凄凉,但村子里却藏着一整个春天。天色悄然转暗,万家灯火映衬其中,宛如繁星点点,与天际的星光遥相呼应,古朴的道路被月光轻轻拂照,银色的光辉洒满大地,仿佛铺就了一条镶嵌着珠玉的琼瑶之路。河流两岸,寒风劲厉,搅动长空,犹如诗中的壮丽画卷,又如壮志凌云的豪情壮志。
那漫天飘舞的素雪飞花,宛如天使般轻轻吻过大地,给这寒冷的冬夜增添了几分柔情蜜意。而此刻,在这漫天飞舞的雪花中,人们欢聚一堂,共同迎接新年的跨越。爆竹声此起彼伏,璀璨的烟花如诗如画,在人们的盈盈笑语中绽放,绽放出对未来的美好期许与祝福。
鱼灯登场了!在寂静的街道上,小寒和村子里的男女老少携手合作,共同举起一条条形态逼真、色彩斑斓的鱼灯,它们穿梭于大街小巷,为这片黑暗的世界补了一束温暖而明亮的光。
仔细一看,那些举着鱼灯的人物,既有慈祥可亲、饱经风霜的老一辈,也有朝气蓬勃、充满活力的新面孔。这一老一少的完美融合,不仅让鱼灯队伍呈现出一种生生不息的活力状态,更是在无形中打破了代际隔阂,将传统习俗补上了光。
十天后,小寒和珲哥又要回城里打拼了,这是他们人生中最开心的一次春节。他们走过村口,一步三回头,对着村子喊着:“今年过年,我会回来补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