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暗夜醒来，周围没有一个人，整个病房内，窗明几净，有着很浓的消毒水和药物的气息，床边的点滴在缓缓流着。

她看了一会天花板，然后接到一个电话。是方太太打来的，前面是一大段感谢之语，最后面一句话，暗夜听得清清楚楚。

“清修手术非常成功，过些日子，应该能尝试着行走，不过仍是在观察阶段。他与董白璧小姐在一起。”

岸西敲门进来，带来一大篮水果和鲜花，以及一壶鸡丝粥。

“暗夜，伤口好些了吗？”他坐到床沿边来，笑嘻嘻地凑到她脸前。

因为不断有广告公司邀约他，所以，他时时刻刻都保持着光鲜漂亮的衣装和状态，一张白净英俊的脸庞，永远似刚拍完一个时尚大片出来的样子。

“岸西， 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说清楚。”

他其实已经猜出来，不过仍是选择没有阻止她。

“你说”

“我把你和东裳都当做我的家人，你是知道的，所以，以后不要在我身上花过多心思。”

“没有关系，我愿意等。”

暗夜摇摇头。

“你仍然爱沈清修，是不是？”

“他现在于我只是一个老朋友，不管你相不相信。”

“你不要骗自己了，他为了白璧可以说赶走你就赶走你，他这样一个忘恩负义，三心二意的人怎么值得你爱？况且他是个残疾，他根本配不上你。”他的语气变得很重。

话音刚落，气氛立马像是冰霜凝固。

暗夜毫不犹豫扬手给了岸西一个巴掌，“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遍！”

她容不得任何人诋毁或者侮辱沈清修。

她的手上火辣辣地疼，原来在爱情里所有的伤害都是两面性的，伤人又伤己。

岸西看着她，良久，尴尬的、对峙的气氛像乌云漫过天边一样，迅速浸满整个房间，然后，他掠过她的眼神，黯然离开。

东裳和苏澈给暗夜办完出院手续后，来到暗夜的病房，迎面碰见岸西，只见他脸色不悦，匆匆走过，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

暗夜看着东裳和苏澈很快熟络起来，不知怎么有一些失落的感觉，也许女人之间的情谊就是这样，很希望对方快乐幸福，却又为此感到不舍和失落。

东裳问岸西是怎么回事。

暗夜如实相告。

东裳说，“我从未见岸西对一个女孩如此上心过。我们姐弟俩在某些方面很像，都是尽量小心翼翼保护内心的情感，从不敢对一个人过分投注感情，因为怕受到伤害。岸西是真的喜欢你。”

“我没有办法做到违心去爱他，爱不是施舍。”暗夜说。

“其实是因为你没有试着去接受一段新的开始。”

“我的新的开始，是替姑妈打理好她的公司。”她近似无情决断地说出这一段话，清修与姑妈的双双离开，也带走了她内心的柔软。

“暗夜”，东裳把桌上那壶鸡丝粥递到她面前，“这是他昨晚学了一个晚上做的粥，他一向养尊处优惯了，从来都不沾任何油荤的东西，知道你爱吃这个，竟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忙了一个晚上才熬好。”

“他……怎么不和我说？”暗夜听完有些怔住，一时无言以对。

几天后，暗夜开始全面着手打理姑妈的公司，自姑妈走后，公司存在不少遗留问题，特别是财政支出这一块有很大的问题，需要大幅度整顿，否则一有风浪，公司没有任何招架能力。

白色丝质衬衫外面，罩着的是Max Mara 2017秋冬系列女式大衣，晚上十点加完班，偌大的公司内早已无人，她关掉自己桌子上唯一亮着的台灯，下楼回家。

黑色奥迪A8疾驰在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立交桥上，遍处霓红灯绿，,、这个城市里的人们来来往往，生生死死，留下的东西许许多多，带走的只有片刻就可以放映完的回忆。

这种生活昂贵奢侈，并行的是许多商业压力和心理战，这并不是她的理想生活状态。

她从前想过与沈清修在边境找一处僻静的小镇，每天写稿赚些生活费，清修则通过教些网络金融课程来养家，两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晚上沿着湖水散步聊天，像梭罗的的《瓦尔登湖》，远离尘嚣，还原本真的生活状态。

这一切已然不切实际。

如今，她有责任背负起这样的担子，人活一世，都有自己或大或小的责任义务，为家人，为朋友，况且，她与沈清修也回不到从前了。

不知不觉到了家门口，打开车门，下车的时候，远远看见岸西坐在台阶上睡着了。

他听到车子的声音，猛地醒来，跑到她面前来，看着她，嘴角扬起了好看的笑容。漂亮的棕色长卷发遮住了额角，一身印花西装，华丽复古，只是有些憔悴，两眼倦容。

“它叫伦敦。”岸西把怀里几个月大的萨摩，塞给暗夜怀里。

暗夜没反应过来。

“今天对不起啊，我不该说那么重的话。东裳说你喜欢萨摩，我就去宠物市场找了一天，给它取名伦敦，因为我就是在那里再遇上你的。”

“你等了多久了？”

“一找到它我就过来了，知道你在公司，怕打扰你，就一直在这里等。”他抓了抓头发，腼腆地笑着。

他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把伦敦放到暗夜的怀里，“你先抱下它，我去上下洗手间，担心错过你回来，就一直没敢去。”说完就急急忙忙去了。

暗夜笑起来，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身影，陡然又觉得有些心酸和于心不忍，她不过是仗着岸西对她的执恋，就从未将他放在心上过。

伦敦舔了舔暗夜的胳膊，亲昵地往她怀里噌，暗夜抚摸着它毛茸茸的头，心下笑起来：也只有你这个小不点，敢这么肆无忌惮地靠着我对我撒娇，换了是你家主人岸西的话，说不定，我早就要踹他了。

伦敦一听不知为什么更加雀跃了，拼命舔着暗夜的脸颊……

2.

出院的这天，破天荒地，伦敦结束了绵长的雨雪期，出现了难得的晴朗。

跨出第一步的时候，他仿佛闻到了医院花园中的玫瑰香味，唤醒了沉睡的老虎。

天空广袤无边，云腾翻涌，大地被踩在脚下，他知道，他即将会在这个世界上留下或轻或重的脚印。

与杨博士作别之后，他仿佛看到了方太太也在这所医院里，心下有些疑虑，于是顺着她的背影找了一段路。

陈伯在医院门口准备接他，白璧在帮忙收拾他的衣物。

护士过来，交接一些文件、医药单，其中有一张有关于病情的后遗症复发的证明，一笔带过的字迹中却隐藏着不容乐观的担忧。

因为新研发的药物是针对大腿骨髓坏死，所以临床经验不够丰富，再加上沈清修的身体里被大量注射了这种药物，所以后期产生的副作用有多大，医院只能做初步估计。

清修不在，只有白璧一个人看过了这张证明单。她选择隐藏了起来，也许这种后遗症一辈子也不会发生，那又何苦让重燃希望的清修陷入夜以继日的担忧中呢？

他最终没有追上那个熟悉的背影。回到住处，下车之后，他没有让陈伯扶着，而是尝试着小心翼翼，一步一步，走进雕花铁艺大门。

像一两岁孩童般学习着走路，稚嫩执着。

“先生以前虽然身有残疾，但在修为、品格，以及处事能力上，远远高于一般正常行走的人。如今上天厚爱，给了他如此恩赐。”陈伯说着声音有些哽咽，他与沈清修这么多年来的主仆情，早已转化为相互照顾的亲情。

白璧想起清修当年受伤的情形，心下仍然愧疚难当。

晚上，窗外植物被寒风吹的吱吱作响，清冽的空气，使人清醒。

“陈伯，订两张机票，我们回国。”他与陈伯在书房里说话。

他难得笑，笑的时候，仿佛有一层冬日里的阳光，从积雪的屋顶上洒下来，和煦温暖，恰到适宜。

“定什么时候的？”

“三天之后。”

“先生的腿还没有完全康复，来回奔波，会影响……”

“没有关系。这三天，我会开始着手将伦敦这边的项目和公司，转移到国内。所以，你尽快订票。”

“为何要转移到国内？”陈伯不解。

“这几个月在医院还清醒的时候，我一直在与总公司那边保持联系和市场分析，最近美国次贷危机愈演愈烈，恐怕将会波及到欧洲金融市场，我必须要提前做好防范措施。”

“白璧小姐不同我们一起回去吗？”

“她自读完高中就一直住在国外，并且，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如果她愿意去呢，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那个叫岸西的。”

他怔了一下，“我会问问她的意愿。”

晚上，白璧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电话号码按了又删，坐立不安。她想打电话给岸西，可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赤脚坐在暗红木地板上，白色丝质吊带裙，散开在地面上，如天间坠落的雪花。

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拨通了他的电话。

那等待接通的几秒里，简直像是度过了一个寒冰纪，当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接通的提示音时，她整个人瞬间从冰窖里解冻出来，轻舒了一口气。

岸西刚准备讲话时，才发现手机电量不足，自动关机。于是眼巴巴看了看在一旁寡言少语安静吃着饭菜的暗夜。

暗夜看了他一眼，意会之后，把手机了递过去，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跟岸西那谄媚的眼神一比，简直就是冰火两重天。

“白璧，你找我有什么事吗？”问这句话的时候，他特地看了看暗夜的表情。

暗夜只是在一旁安静吃着饭，想着公司里那一摊烂账，头疼欲裂。

“岸西哥，你过的好吗？我过些天要回国。”

“你要回国？”

“是的，我会与清修一起回来。”

“……好啊”他顿了顿，然后说。

沈清修坐在书房内，看着桌上的那盏台灯入神，忽然，想打一个电话给暗夜，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和她说过话了吧？

如今，他再也不用顾忌任何事情，想念越发在异国他乡里，缠绕结成星海，孤独闪烁。

他打过去的时候，系统提示：正在通话中。

他挂完电话，靠在椅背上，陷入沉思中。

三个镜头，四个人的各怀心事，她喜欢他，他喜欢她，她喜欢他，重复循环，像一团五彩毛线缠绕着，怎么也理不清首尾和顺序。

“暗夜”岸西说。

“嗯？”

“白璧要回国，你知道吗？”

“好啊，替我向她问声好。”她夹了一块五花肉给伦敦吃。

“你，不恨她？难道你都不介意吗？”

“我恨她做什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沈清修也会回来。”

“是吗”她停住了筷子。

“你如果想与沈清修重归于好，我也不会怪……”

“岸西，我既然答应你要学着给彼此一个试着相处的机会，就绝不会食言。”

“其实，白璧并不爱沈清修，有些事情，也许你误会了。”他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

“因为，我想公平竞争，不想故意制造烟雾弹。”他起身，调戏了下伦敦圆滚滚的肚子，然后去替暗夜盛饭去了。

伦敦也摇头摆尾地跟着去了，它以为那是英俊多情的男主人去给它盛好吃的……

暗夜手撑着下颚，看着外面的庭院，脑海里闪过一个念想：沈清修此刻会在做什么？

转而又掐灭了这种念想。

庭院里的红梅，正是隆冬盛开时。冬日树枝嶙峋，在寂静的冰天雪地间，直面坦然，颇有古意。黝黑潮湿的枝桠上，有三三两两的暗红色花苞，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雪，幽香彻骨。

厨房那头传来对话。

“喂，伦敦，你不能再吃啦！再吃你就会胖的走不动道啦！”

“汪，汪，汪……”

暗夜听着，忽然觉得有一种所谓的幸福感萦绕在这个房子里：一个挚爱她的男人，一条胖乎乎的狗，一个遮风避雨的房子。

可是她心底依然有些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