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阿根廷诗人、小说家、散文家兼翻译家,被誉为作家中的考古学家。生于布宜诺斯艾利斯一个有英国血统的律师家庭。在日内瓦上中学,在剑桥读大学。掌握英、法、德等多国文字。
博尔赫斯古诗词作品:《拂晓》 《致一位不再年轻的人》 《平凡》 《愧对一切死亡》 《余辉》 《离别》 《陌生的街》 《一切墓碑上的铭文》 《里科莱塔》 《墓志铭》。
里科莱塔
这么多昂贵的证据,尘土
使我们相信难免一死,
我们放慢脚步,压低嗓音
走过一列列缓慢的墓碑
它们阴影与大理石的修辞学
允诺或预示了那备受向往的
成为死者的光荣。
苍苍的坟墓是美的,
贫乏的拉丁语和末日的锁环,
大理石与花朵的会合点,
凉爽如庭院的空地
和历史的数不清的昨天
如今是凝滞的、唯一的。
我们将这宁静混同于死亡
并且相信我们渴望结束自己
尽管只是渴望睡梦与冷漠。
在刀与激情中振颤,
在常春藤中沉睡,
惟有生命存在,
空间与时间是它的轮廓,
是心灵的魔法的工具,
而当生命熄灭,
空间,时间,死亡随之而去,
就像光明终止
镜中的幻影也就消逝
它早已在黄昏黯然失色。
树木温柔的荫影,
载送飞鸟,摇荡枝条的微风,
迷失于别的灵魂的灵魂,
有时候它们停止存在就是一个奇迹,
不可思议的奇迹,
尽管它臆想中的再生
以恐怖沾污了我们的日子。
我在里科莱塔把这一切沉思,
在我的灰烬安放的地方。
对于我而言,博尔赫斯首先是一位诗人,甚至仅仅是一位诗人——因为,我还没有读过他任何一篇小说。前年入手了《博尔赫斯全集》,不久之后又作为朋友的新婚礼物送了出去。手上唯有一册绿色封面的陈东飙译本《博尔赫斯诗选》,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从书架上取下来。
几天前,因为被琐碎的日常事务推动, 整个人仿佛实心的木头陀螺,立足在一个生活的圆点上,不知疲倦地旋转,其实是眩晕,并且摇摇欲坠——当然,这些拟喻所指涉的都是心灵层面的,体力层面,经过持续的训练,我已经成为有力量的女性——我就极度需要一些诗,一些能把我从眼前带开、同时又和我的生命有相关性的诗。这样的诗人,在我的阅读目录中,就有博尔赫斯。
记忆中,这次应该是第三次仔细地、缓慢地、每天一两首读博尔赫斯的诗。由于我的健忘——我从来无法长久记诵读过的文字,当然也由于博尔赫斯的诗思——他触及的是我现在最关切的一些根本问题,再次重读,依然产生出丰沛的意义感。不过,这一次,我更加留意于博尔赫斯在进行这些由精美的譬喻、复杂的延展与跨行所构成的诗句时的年岁。
比如,写《里科莱塔》时,博尔赫斯24岁。24岁的年轻诗人在墓园沉思或预想自己未来的死亡:
“我在里科莱塔把这一切沉思,
在我的灰烬安放的地方。”
由他人的死,到对自我生命有死性的体认,24岁的博尔赫斯已经据有许多关于生与死的智慧。墓碑与纪念的文辞,允诺或预示着荣耀与历史记忆的庇护。然而,在此之下,是终将消失的镜中影,更是光明未散之前:
“树木温柔的阴影,
载送飞鸟,摇荡枝条的微风,
迷失于别的灵魂的灵魂”
这一切跃动的、轻颤的生命律动怎么可以停歇……所以,博尔赫斯会说:
“有时候它们停止存在就是一个奇迹,
不可思议的奇迹”
死的必然性,生的必然性,这苍苍的“墓园”,亦有“凉爽如庭院的空地”,死之地与生之所就是这样同构异形。熟知博尔赫斯诗作的人,一定了解“庭院”之于博尔赫斯的意义——那是他的安居之所,既是通向天空的通道(“庭院,天空之河。/庭院是斜坡/是天空流入屋舍的通道”《庭院》),也是爱情贮藏之地(“我将推开黑铁的屏门走进庭院/将有一个好姑娘,已经属于我,在屋子里。”《天使般的屋宇》);而“拥有庭院之光的街道”(《蒙得维的亚》)无疑会是“被听成了一首诗的城市”。所以,看似寻常的拟喻,墓园中有“凉爽如庭院的空地”——这背后有着全部或“沸腾”、或“无声无息”的生活。
“生生死死”这样古老的中文语汇,虽然已经包含了博尔赫斯《里科莱塔》中所说的一切,然而隔了漫长的时间与空间,我们依然需要一位诗人,重新释放出这样的语汇中所包含的一切。
在路上,风里偶然掠过一缕桂花香气。气温回升,浓郁的桂花香气又变的浅淡了。再来的初秋依然带来轻快感,晚风清凉,暮色是迷人的绯红色,青绿的柚与橘缀在青绿枝桠间,一切都太美好了。可是,想到自己会死去,并且是毫无庇护的死去,疑虑的暗影就随同明亮的月色上升。我知道自己成为一个畏惧死亡的人,换一个正面的说法是:惜生——然而,我们终将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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